海棠书屋 - 言情小说 - 问道于情在线阅读 - 第六十四章 云胡不喜

第六十四章 云胡不喜

    就这样静静的依偎在温子曦的怀内,时光仿佛静止了,又好像已流失了万年。我不知道一辈子有多久,更不了解永远到底有多远,而此刻,只感安之若素,岁月静好。

    好像每一次与此人相处,都能从打打杀杀的纷扰中抽离出来,偷闲出一块静谧的角落。而温子曦,正是那个令人平和安宁的源泉。

    我们谁都不再说话,就这样安然的、单纯的拥抱着,房间里静得唯听到彼此的心跳与呼吸,气氛却并不尴尬。我缓缓闭上双眼,享受着一生都难有的温馨时光,也把他的心看得个通透,心头突然涌上句诗词“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我很满足,有了这美妙动人的一刻,就算日后遭受多大的苦楚也能甘之如饴。有的人穷其一生也不明情为何物,而无情有幸得能品尝到爱情这枚酸甜苦辣冷暖自知的果实,还有什么好奢求的呢。

    头顶传来子曦由衷的叹息:“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我有些忍俊不禁,这个书呆子居然引用韦庄的《思帝乡》,明明是女儿家思春,却被他运用于己身,更妙的是将无情二字赋予了双重的含义,显得既委屈又调皮。没想到他竟也涉猎花间派的词,这种所谓的靡靡之音可正是卫道士们谴责声讨的元凶。

    不过回想此人往常的行事,又绝非寻常读书人的迂腐。我本素不喜这种伤春悲秋,无病**的词调,总觉得有些rou麻和做作,但今日初识情之物,却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想起曾经愚钝迷性种种,如今真情流露种种,将来惘然未知种种,不禁脱口道:“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言罢未免有些羞臊,对这种直抒胸臆却并不后悔,无情从不是矫情之人,既决定放肆爱一场,便简单直接不再掩饰。

    只觉温子曦的臂弯在微微颤抖,听他以一种亲昵而不自信的语气问道:“情儿,你终于肯接受我了?”

    刹那间,仿佛漫山遍野的花儿都开放了,又犹如置身于最绝美的梦境,更好像是饮下了甘醇浓郁的美酒,浑身轻飘飘的。我探出右手食指,在他背上轻轻划动,写下了八个字“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他背脊抖的一震,颤声说道:“子曦定不负相思意!”语气中包含了不容置疑的坚定和喜慰。

    我听得如醉如痴,触手满怀的是这温雅男子的整个身心,恍然明了,正所谓一眼万年,那么眼前的瞬间便可定格成永恒。

    花开花落,总有时序。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过隙,忽然而已。永远到底有多远呢?永远其实并不远,只要心中有爱、有甜蜜、有感动、有牵挂、有希冀,那么此时、此刻已成永远。

    一抹幸福的笑靥出现在嘴角腮边,无情从未如此开心过,赫然发现自己竟如同个小女人般,焕发出满心满意的幸福感。粗糙如我,扑朔迷离经年,第一次意识到自己除了是个杀手,还是个女人,需要呵护的普通女人。

    房间的门被人莽撞的拉开,司徒衍的大头迫不及待的探进来,“温二哥,你劝好我姐没有,怎么这么久,你们——”

    我俩急忙脱离开彼此的怀抱,却已晚了一步,被小司徒皆看在眼里,虽然是自己弟弟,我也不免有些羞涩,正要说话,只见司徒衍闪身来至床前,一把抓住子曦胸前的衣襟,怒不可遏的低吼:“你敢欺辱我姐!”

    温子曦一惊,随即无所畏惧的展开笑容,柔声道:“不是欺辱,是爱慕。”

    司徒一愣,霍的扭头瞧瞧我,不乐意的说道:“不行!我不同意!”

    子曦被他闹得无可奈何,求助似的望向我,脸上依旧带着那醉人的微笑,看得小司徒更是火上浇油,“你这油头粉面、道貌岸然的家伙,原来接近我姐怀有这种目的,枉我还视你为君子!”

    “好了,司徒!”我在他拳头即将挨上子曦吹弹得破的面颊时出口拦阻道:“你别这么冲动。子曦,你先出去吧。”

    司徒衍这才一脸悻悻的松开他的衣襟,子曦仿佛偷腥的猫般冲我调皮的眨眨眼,他这个生动的表情是我之前从未见过的,快到而立之年的人了竟流露出大男孩的神情,不由得心中一荡,回给他柔柔一笑,“快走吧,来日方长。”

    他这才心满意足的离开,我痴痴的看着那个足够宽阔的背影,脑海中回味着他说要保护我的话语,心中暖意弥漫。

    “砰!”司徒衍一拳击在床上,发出声闷响,“姐,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我如梦初醒般转头看着小司徒,此君嘴巴撅得老高,正一脸不满的瞪着我。下一秒钟,我内力全失的身子便落入了他的怀内,“我姐只能我来抱,什么时候轮到了那个坏家伙。”司徒衍赌气的声音传入耳内。

    我轻笑,为了他这份孩子气,挣扎着坐直身子微嗔道:“你这又像什么样子。”

    “我不管!”司徒衍不依的叫道:“当我姐夫可没那么容易,想抢我姐,得先过了我这关。”

    我不禁头皮发麻,暗道温子曦有难了,小司徒顽劣起来可不是好易于的,这孩子多年来与我相依为命,心中早已将我视为私有财产,再容不下他人。往日在斋中,就连初柔与我走得亲近,他尚且不喜,总是偏执的认定情姐是他一个人的。

    我还以为通过连日来的接触,他已将水寒、子曦视作兄长,没想到反应依然如此激烈。不过这也怪不得他,阿衍自幼失怙,之前一直跟着萧凌风师兄习武,同食同宿,那时候凌风就是他的亲人。后来凌风出事下落不明,师父这才将他分配给我,记得小司徒刚进千落院时,那战战兢兢、谨小慎微的情形,可怜得像头自投罗网的惊恐小鹿。我花了一年的时间,他才不再怕我,也从最初的躲闪变为如今的缠人依赖,这孩子早已将我当做尘世中最亲近的人,也许在他内心深处,无情不仅仅是长姐,更是母亲的角色,他一时间接受不了温子曦也是人之常情。

    想到往昔与司徒衍相处的温馨时光,胸口一热,眼神自凌厉转为温柔,谁说只有子曦才是无情流连人间的唯一温暖呢,小司徒这些年来的膝下陪伴,早已渗入骨髓,融入血液了。

    只是面对刁钻的司徒衍,那样温雅的人该如何应付呢?手心手背皆是rou,我自然只能袖手旁观,一丝坏笑悄悄的爬上嘴角,我幸灾乐祸的想着,心中竟有了份小期待。

    一封邀请函静静的展开于我眼前,竟是来自于“月影の魂”,邀请我与水寒四人,以及安倍家众人三日后的戌时前去赴宴,署名者赫然是小泉家族现任的族长小泉玲奈,她也是其第七代继承人。

    “月影の魂”家族内部,并没有男尊女卑,传男不传女的传统思想,每一代的继承人均是有能者居之,不论男女。而相比之下,安倍家族就要保守得多,虽然星罗空有灵力无法施展,但因身为男子,毫不费力的便可稳坐继承人的位子,而安倍和美虽然成绩出众,却受身份所限,所以这才心中不服,另起歹心吧。

    正是这种标新立异的思想理念,引领着小泉家族迅速崛起,成为与传统阴阳道安倍世家并驾齐驱的所在。当日携七尾狐霏雪前来犯我中土的小泉龟一郎,正是小泉玲奈的亲弟,也曾经是她最得力的助手,只是自龟一郎回返东瀛就音讯全无,至于是受到了责罚,还是躲藏起来另有诡计,那就不得而知了。

    从他们毫不费力的得知我们四人的真实名姓,可知中土定有与其相互勾结之人,这样心中又平添了一桩新愁,恩济斋既然当初能接下保护龟一郎的任务,那么便与此事脱不了干系,而恩济斋的情报网是天下无双的,若真的与“月影の魂”狼狈为jian,想要动摇中土江山社稷,可说是易如反掌。

    想到此我不禁浑身凉嗖嗖的,我们做杀手的,心中并没有什么世俗的是非观念,不过是杀人敛财罢了,但如果牵涉到政治,罔顾国家、民族大义,那可真是罪孽深重,遗臭千古了。难道斋主的野心并不仅仅是黄白之物么?他还想要得到至高无上的权力?

    那杀手无情在这里面又算什么呢?一枚无足轻重小卒?偌大的恩济斋,我们所有的杀手岂非皆是他的棋子,我们没有决定输赢的能力,更没有逃脱的幸运,只因进退均不由自己掌控。

    只可惜事到如今,我这枚小小的卒子竟然过了河,这是他们没料想到的吧,假如这是一场早已安排好了的战局,那么今时今日,无情误打误撞下竟走出了斋主控制的领域。

    我揉了揉额头,想象着如果对付小泉家族的最终结果是对付恩济斋,那无情还能像此刻的冷静决绝,毫不留情吗?

    “在想什么?”一袭外衣温暖的盖住我肩膀,而那个臂弯并未从我身上移开,而是顺势将我带入怀中。

    我嗅着子曦身上清爽的草药香气,一时间烦忧立忘,“我在害怕。”

    “害怕?”他轻笑,“天不怕地不怕的无情也会害怕。”

    “我怕当‘月影の魂’的事情解决以后,即将要面对的会是恩济斋。”我缩在他怀内闷声道,明知道这个胸膛太过文弱,却奇异的相信他能带给我力量。

    “你终于意识到了。”他爱怜的叹息一声,胸腔微微震荡着,传出好听的共鸣。

    我诧异的抬头,“原来你早就猜到了。”

    他宠溺的捏捏我鼻尖,柔声道:“我只是旁观者清。”

    “那我该怎么办?”将下巴抵在他坚强的肩膀上,自感有生以来从未像此刻这般无助。

    “我们走吧。”子曦退后两步,双手紧紧抓住我肩膀,深邃的目光直抵入心灵,“等此间事情一了,我们就离开,你既已武功全失,江湖也罢,恩济斋也好,再也跟你没半点关系,从此后我俩隐姓埋名、浪迹天涯。”

    “你要我离开恩济斋?”我抵不住他深情的目光,全身承受不住似的微微颤抖,茫然的问向他,也是问向内心那个脆弱的自己。

    “你已不再亏欠那里,这些年的出生入死,该还的早就还清了,为什么还要回去。”他眼中的光芒愈加热烈,好像看到了一个光辉灿烂的明天。

    “为什么要回去?”我喃喃的低声自问着,心内有些彷徨,恩济斋是牢笼亦是无情的家。我固然渴望自由,但前提是恩济斋放弃无情,而非无情放弃恩济斋。

    只要是人,终要回家的,温子曦他有父有母有幸福的童年,所以他永远也无法体会孤儿对家的渴望。他或许可以为我建造一个新的家园,可是弥补不了无情曾经遗失的童年。他不会明白恩济斋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师父又意味着什么,所以更不会理解驱使我们这些杀手为斋内卖命的,不仅仅是简单的服从,更是根深蒂固的依赖。

    因为我们是孤儿,恩济斋再冷酷也是我们自小生长的地方,没有他我们活不到现在,哪怕他再不像一个家,也满足了幼小的我们对于家庭的渴望,所以我们既恨他又爱他。

    恩济斋的杀手,每年岁末,无论身在何处都要赶回斋内,不知情的人以为我们不过是为了参加年试,其实仅仅为了那片刻的自欺欺人的温暖。

    杀手无情,亦有情。关于这个牢笼,无情厌烦过、痛苦过也憎恨过,却从未想过离开。

    我们是杀手,也是恩济斋的孩子,所以即使明知道是枚棋子,也甘心被利用、被控制,不敢逃脱、不能逃脱。所有的身不由己背后,紧紧相随的其实是无怨无悔。

    这样隐晦的感情,岂是身家清白的天使温子曦所能理解的,我也不打算令他理解,只因我们一开始便是两个世界的人。无情现在接受他,并不等于要放弃恩济斋,只是忠于自己的情感。

    浪迹天涯,多么美妙的词语,它最终不过是个梦想罢了,无情只是平凡而平庸的女子,没有为爱情奋不顾身的勇气,更没有说走就走的魄力,注定要让温子曦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