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 尴尬
日夜兼程,马不停蹄,四日的路程被我两日半就抵达了洛阳城。当看到熟悉的城门已然遥遥在望的时候,我不由得暗自松了口气,到底是回来了。 无论内心深处对于这座城市怀有何种感情,在五味杂陈中到底还含有一丝的眷恋。我已经没有故乡了,洛阳就是我的故乡。我已经没有家了,恩济斋就是我的家。 无忧居再自在也只是一处休闲好居所,却永远无法代替我心中家的位置。恩济斋,这个孕育了一代又一代顶级杀手的地方,竟是我们这些浪子们唯一能够想象到的家的模样。所以才会在每年的年试上各显其能、不留余地。只因我们都想在这个所谓的“家”中占据一席之地,唯有如此才能证明自己的存在。 怀内沁人心脾的一凉,我下意识的掏出子曦临别时赠我的那块碧玉,连日来忙着赶路,从不曾仔细摩挲打量,但是它偶尔的凉爽总在随时提醒着我,这世间还有个人在原地等待,不计付出,不求回报。 城内不比野外,很多地方不便骑马,我牵着小黑缓步前行,街道两旁行人如织、熙熙攘攘,集市上热闹非凡,好一派太平盛世的景象。 我自然无心细看,若不是怕小黑惊扰了路人,早已上马飞驰。不得不说,我的确是喜爱这座城镇,即便心急如焚也不忍心打扰它的平静与繁荣。这也许就是常人对于故乡的珍爱之情,“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这诗句说得一点不错,仿佛连空气都变得格外清新起来。 好在摘星楼没走多远就到了,如今我的脚程也比往常矫健了不少,寻常路途没有马匹代步也是无妨。这要得益于走火入魔那晚被天空星辰的淬炼,自感在修行路途上又前进了一步。 拦住楼下的龟奴,我低声喝问道:“蓝姬可在此处?” 那龟奴被我犹如钢爪般的手掌抓住腕子,哆嗦着不敢呼痛,苍白着脸色连连点头道:“就在楼上,就在楼上。” 我心下不禁暗自好笑,为了省事才做出副凶神恶煞的嘴脸,果然使得一向呱噪的龟奴乖乖噤声,只将有用的言语宣讲出来。 随手仍在他身上一锭银子,闪身上了二楼,诡异的速度想来定会使那龟奴目瞪口呆。我轻车熟路的来至在蓝姬的“含春阁”门前,不同于以往的犹豫,双掌用力一推门径自闯了进去。 斗室内猛然传出男人的惊呼,紧接着一个白花花的身躯自床上跃了起来,看见我一脸如同见到鬼的惊慌表情。 “滚!”我不由得恼羞成怒的斥责道。饶是见惯了各色场面,乍然撞见青楼内如此香艳的戏码,我也不禁有些懊恼自己的莽撞,明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怎能就这样大咧咧的闯进来呢。 那恩客缓过最初的惊诧无措,转为怒火质问道:“你是什么人?老子在这里潇洒碍着你这小子何事?” “苍啷”一声无情剑出鞘,我犹如勾魂使者般的目光冷冷的盯着眼前这浑身**的恶心男子,“我不想再说第三遍,滚!” 那男人被我气势所摄,吓得打了个激灵,不敢再耍横,匆匆忙忙的披上衣衫,跌跌撞撞的冲出了门去。 “无情公子,你好大的杀气啊。”伴随着娇媚的嗓音,发髻松散的蓝姬伸了个懒腰,这才自罗帐内坐起,似笑非笑的望着我。 看着她那副酥胸半露、大泄春光的模样,我由最初进来时的尴尬转为气恼,无忧现如今已是下落不明生死未知,这女人竟然还在这里风流快活,真是可恨至极。 “怎么不说话了?”等不到我的回答,那个风sao的女人自顾自的俯首弄姿着站起来,嘟起嘴唇继续撒娇:“就算想人家也要讲究先来后到呀,刚回来就粗鲁的赶走了人家的客人,罚你陪我!” 她一面说一面将白藕似的玉臂攀向我肩头,被她语调中的暧昧激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如今她又貌似亲热的靠过来,我怎能让她得逞,少不得闪身躲开。 “哎呦!”蓝姬夸张的一个踉跄,“该死的小冤家,你想摔死我呀!” “够了蓝姬!”我忍无可忍的打断她的娇嗔,咬牙道:“赶紧把衣服穿上。” “啊?”蓝姬挺起高耸的胸脯再次贴近我,显得乐不可支,“无情啊无情,你方才不怕光身子的男人,怎么现下却不敢看裸体的女人呢?莫非咱俩人身上还有什么长得不一样的地方?” “我怎么知道你们会白日宣yin!”被她大胆露骨的话语sao的面红过耳,我不得不承认,比起言语的无耻来,我委实不是蓝姬的对手。 “嘻嘻!”蓝姬弯下腰笑得花枝乱颤,“看看你这副假道学的做派,哪里还像个洒脱不羁的杀手。” “洒脱不羁?”我皱起了眉头,淡淡道:“无情从来没有这样自在过。” “所以你羡慕我?”蓝姬闻听一抬眉毛挑衅的问道。 “羡慕?”我摇摇头,坦然说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我又何必羡慕。旁人或许只是看到了你的自得其乐,但是真正的苦楚却唯有自己才知晓。” 蓝姬收起了满面的嬉笑之色,若有所思的重新打量着我。拿起散落在地上的衣衫给她披在肩头,这一次,她没有再说出轻狂之言,只是静静的将衣衫穿好。 其实蓝姬没有表情的时候更像个邻家的女孩,看似一副毫无心机的纯真模样。每当她变幻神色千娇百媚的时候,才是传说中的那个颠倒众生的绝代娇娃。或许,风流放荡只是她的保护色而已,在这个人人都需要铠甲防身的万丈红尘中行走,有的人以坚强为盾牌掩饰脆弱,有的人以凶蛮为武器隐藏怯懦,而蓝姬的盔甲则是**,那么,被她遮蔽在魂魄深处的柔软究竟是什么呢? 感受到我探寻的目光,蓝姬灿然一笑,不复之前的挑逗,“你今日究竟因何而来?” 深吸了口气平复心绪,我直视着她的眼睛说道:“无忧失踪了。” “哦?”她的眸子陡然间深邃了很多,嘴角上翘轻嘲道:“那你应该去报官,找我有何用。” “我以为你会与我一样的关心他。”我依然凝视着她的神色,想由此而得窥她真实的心意,“无忧居被烧成了平地,难道你不好奇到底是何人所为?” “你真的觉得他像现在这样活着,比死去要好吗?”蓝姬愣了许久,终于开口发问。 “他不好。”我固执的不肯移开胶着在她身上的眼光,“但我们谁又不是这般活着呢?无论再苦再难,我只知道,活着的是勇士,死掉的是懦夫。” 蓝姬的眼睛亮了,“看来你这次远行大有收获,至少比从前更坦白,也更勇敢。” “死去就算一了百了,而唯有继续活着才有希望,这道理你蓝姬难道不懂吗?”我平生第一次兴起了与眼前这女子交谈的兴趣。 蓝姬丰满的嘴唇微微颤抖着,似乎在咀嚼这句话的滋味,她来到恩济斋那年已经12岁了,正是介于孩子与成人之间的岁数。没有人能知道她来之前的身世,但不证明她没有身世。12岁的女孩子,已然拥有足够成熟的思想,是什么原因能令她甘心投靠恩济斋成为杀手,又是什么原因使得她后来会选择坐镇摘星楼的皮rou生涯呢?
世人只见到她的魅惑天成,却无人知晓她12岁前到底经历过什么。蓝姬就算在劣迹斑斑的恩济斋内,也是以虐杀滥杀而高居榜首的,她似乎从来都没有无情杀人时的心理障碍,结束一条人命在她这里仿佛是家常便饭一般平常。但是,没有人是生来就喜欢杀人的,除非她是疯子。蓝姬的瞳孔很清澈,她非但不是疯子,还是个极度聪颖的女子。 从摘星楼内出来,心情较之前轻松了些许,无忧失踪这件事连日来盘踞在心头,犹如压下块大石,现如今有了蓝姬替我分担一二,连那大石的分量也轻了许多。 从来没想过与蓝姬这样的女子成为莫逆,就算中间隔了个无忧,多年来我也始终视她为强劲的对手。可自从年试上她放过司徒衍,我方才慢慢体会出这女子其实对我不曾怀有敌意,或许,她从来就没看中过恩济斋第一高手的位置,如今想来是无情太过小人之心了。 其实我早该知道,能令无忧念念不忘的女子,自然不会是胭脂俗粉之流,她真正的美丽,需要懂得欣赏的人来体会。 街道上依然车水马龙,匆匆行走的路人们,很多手中都拿有香炉烛台烧纸等祭祀上坟之物,我不禁有些愕然,算了算时日,原来今日已是七月十五。 时间过得真快,又到了一年一度的中元节,想必斋内也会准备一应之物来拜祭死去的师兄弟们。往年我大多时候都是在外地出任务,鲜少会在这个时候回到斋内。但从小在斋中长大,幼时跟着师父祭祖、上坟、点荷灯,对于这些习俗自然也并不陌生。 做杀手的,相比常人对于鬼神更多了一分敬畏之心,故恩济斋内的中元节往往比过其他节日还要隆重。恩济斋内,对于死人的尊敬远胜于活人。 相传这一日会鬼门大开,已故的祖先亲人可回家团圆,所以才有了民间的祭祖与上坟。其实凡尘百姓做这些只不过是为了寻求某种心理安慰而已,自从有了六道轮回,因阳寿尽而得入地狱道的鬼魂们,早已凭玄黄轮回盘赏善罚恶轮回往生,又岂能再回阳间与家人团圆呢?所谓的团圆,不过是代表了一种哀思与缅怀,只是慰籍活人的方式罢了,与死人无关。 不过,还是有鬼门大开这种事情的,其真正的目的不是令人阴阳相会,而是招引逗留于凡间的孤魂野鬼,给予它们一个进入地狱道的机会。当然,这样的机会也并非轻而易举就可得到的,还得需要有人超度。故此每年道观会举行盛大的法会来超度死者的亡灵,佛教那里更有个新颖的名字叫做盂兰盆会,其内容也是为了超度亡魂。 见识过了东瀛那里的百鬼夜行,不知道我中原的鬼怪是何种的模样,又有着怎样的法术呢? 这样想着的时候,我内心深处竟有一丝期待,如果传说是真,那么刚刚死去的竹语的鬼魂是否也会出现呢?他是被人烧死的,听说凡是非正常死亡,都算是孤魂野鬼,进不得鬼门关,若是能遇到竹语的鬼魂,是不是就能解开无忧居被毁之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