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此一时彼一时
第二天文帅又躲起来不见人了。三大粮商终于想明白那顿饭的用意了。这段时间,三人不止一次地聚在一起,探讨那顿饭上文帅说过的每一句话,直到这场大雨落下,钱世尊才猛然醒悟。 府台大人和主薄大人都备了粮,他们的粮往哪儿卖?只有找文帅想办法,才能翻到十倍的高价,否则你本地受了灾,却往外地放粮,找死吗? 三家为了能见到文帅,每家备了一万两银票来见宋大人。结果宋大人不收,还好言安抚他们,说灾年将至,留着银子接济百姓。 三家知道这条路是走不通了,便另选重礼去了贮玉馆。现在能请得动文帅的,可着青川府也就只剩下一个人了……曲问兰。 三家走后,宋大人又一次把文帅叫到了后宅,这一次却是和颜悦色:“玄德呀,这粮要如何分派?” 文帅躬身道:“恕晚生无礼,请问府台大人,是想升迁,还是想敛财?” 文帅躲着粮商,就是要先问宋大人的想法,不然不好应承。 宋大人笑容一滞,问道:“升迁如何解?敛财又如何解?” 文帅答道:“府台大人未雨绸缪,此次天灾,青川府居有庐,食有粮。朝廷必会嘉奖。府台大人只要把住所有的粮,升迁便是必然了。只是可怜问兰就无人照应了。” 宋大人一笑,不置可否。 文帅又说道:“若要敛财,府台大人可把青川府用不了的粮,转去临近府县便可。如此一来,既助了同僚,也笼络了本地的商贾,一举两得。大灾过后,朝廷必会减赋,青川府虽受灾,但百姓却未受苦。大人留在任上,这赋税也是一笔进项。” 宋大人沉吟不语,文帅试探道:“听闻曲大人当初是得罪了刘相爷,而离勾府的闻大人,是刘相爷的门生。” 宋大人一笑:“一朝为臣,怎么好以高价与之。” “让两成。”文帅说道:“晚生要价五成,大人让出两成,还有三成。而且我另有三十万本金的粮食,也要了五成,这五成,不必让给他人。大人只须给我留下问兰赎身的钱便是。” 宋大人看着文帅,心里有些乱。所谓千里做官只为钱,其实做京官不比地方官来得自由。而文帅如此不看重钱财,一心要把曲问兰救出火坑,也着实让宋大人颇为意外。 其实宋大人知道,曲问兰自有六千两本金,翻了番后也有几万两,若是没什么野心,省着花两辈子都够了。但是,能把一座金山拱手让人,连眉毛都不动一下,这种气魄不是一般人能有的,这种人会没有野心吗? 文帅察言观色,接着说道:“问兰赎了身,大人的心也尽到了,既对得起知交,也不怕再有闲话。刘相现下权倾朝野,宋大人也好择木而栖。” 最后这句话,说动了宋大人。升迁也好,敛财也罢,没有靠山终是不成。而曲自清一事,因他与其是知交,所以多少也受了些牵连。况且正如文帅所说,知交罹难,他又岂能投向敌首?但若是把曲问兰救出来,他倒向刘相就有了足以立足的解释。甚至不知情者,还会说他为救孤女而委屈求全。 宋大人说道:“让两成,你拿一成。那三十万两的粮,你拿三成。我宋某人爱财不假,但更爱人才。难得你对问兰一片痴心,待事成后,我必托闻大人游说,除了问兰的贱籍。” “谢大人!”文帅要的就是这句话,其实钱这个东西,有了曲问兰的本金,再赚就是了。不过宋大人能如此慷慨,倒是值得再打交道。 有衙差来报:“府台大人,贮玉馆桃儿姑娘要见主薄。” 宋大人一笑:“玄德,无银发饷了。” 文帅笑答:“晚生去办。” 桃儿坐在轿子里,挑着帘看着门里,见文帅走了出来,连忙招手唤道:“文相公,我家姑娘命我来请你。轿已备好,相公跟我走吧?” “好。”文帅一边答应,一边走到近前,衙差打着伞把文帅送进轿子里,桃儿丢给他一两银子,笑道:“多谢官差大哥。” 衙差嘻笑道:“姑娘客气了,有事尽管吩咐便是。” 桃儿一笑松了手,轿帘落下。两顶小轿向贮玉馆行去。 哑叔干等也不见文帅回来,穿了蓑衣到后院门外去找。值守衙差说道:“主薄大人被曲姑娘请去了,大叔回房休息吧,主薄大人出不了事儿。” 因为下雨,所以衙差嗓门很大,这话让坐在后院赏雨的宋大人听了去,叫来人一问,才知道文帅多了一个不会说话的保镖。宋大人微感诧异,但也没说什么,只把这件事记在了心里。 桃儿明知道三位商贾等在上房,却把文帅引到了曲问兰房里。因这雨下得凉,曲问兰竟然穿了夹衣。文帅下意识地握住她的手,问道:“你身子不好吗?可要在意些。” 曲问兰满面通红,桃儿一笑,转身出去把门带上。 曲问兰微低着头,轻声说道:“你走得好险棋,也不怕人心焦。” 文帅笑道:“富贵险中求,待此间事了,我便赎你出去。” 曲问兰愕然抬头,惊喜交加:“公子此言当真?” “自然当真。”文帅附耳将他与宋大人商量的事说给她听,借机将她拥在怀中,这种柔若无骨的感觉,好怀念啊…… 曲问兰的心思都在他说的话上,待到察觉时,已经被他揉进了怀里。唇鬓相接,呼吸可闻。曲问兰羞得险些晕死过去,使力推开他,窘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见了几次,两人早已经熟络,文帅拿捏分寸,知她也是心中有意,便上前一步又拥住她。曲问兰半推半就,羞笑道:“相公,三位富贾还等着呢,莫误了正事。” 文帅不敢再有进一步举动,只好放开手说道:“好,我去做正事。有道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曲问兰含笑低头,桃儿推门进来,嘻笑道:“相公快去吧,他们可等了好一会儿了。” 文帅答应一声,出了门直奔正房。曲问兰示意桃儿关门后,招她近前,附耳将文帅的话讲给她听,喜得桃儿拍手笑道:“老天有眼,这可多亏了那货郎了,待再见他时,定要赏他一锭足银。”
文帅踏进正房,瞬间沉了脸。三位商贾眼见这个情势,都不敢言声,只把带的银票取出,推进孙仲青怀里。毕竟三人中,孙仲青是替文帅做了事的。 孙仲青硬着头皮说道:“文大人,这是我们的一点儿心意,还望文大人不计前嫌,宽怀笑纳。” 文帅笑了笑,看了一眼银票,抬手抽了过来,揣进怀里后走到正位坐下。 三人松了口气,既然收了银票,那就是有得谈。钱世尊连忙给文帅倒酒,陪笑道:“文大人,大人有大量,我们是小买卖,拼不起血本,当初未听大人善言,实是因我等愚钝。眼下还求大人看在乡邻之情,照应一二才是。” 文帅沉着脸,心里却好笑。什么乡邻之情,爷又不是这儿的人。冷冷开口道:“本是给你们的一桩好处,倒好似我诓骗诸位的钱财。虎威镖局也进了粮,我已回过府台大人,恐怕没那么多空额了。” 三人都明白,所谓空额之说,皆在文帅一张嘴说。即便青川府没了空额,可治下三县,邻近府县,必也有得是去处。只是文帅不吐口,就是离勾府的府台亲自来调粮,也是一粒也运不出去。 看这场雨的架式,青川府及其治下,受灾已是定局。只要宋大人说本府粮米不足,就是皇上也不能让别人到青川来调粮。雨这么个下法儿,那收来的粮可就成了霉灰了。 “六成。”李承嗣看出来了,文帅其实是个爽快人,根本不用七扭八拐地磨嘴皮子。当初人家说一起进粮时,三人稍显犹豫,人家就再也不提。今天也不用废话。那日文帅开价五成,今天要不加上一成,肯定连个好脸色也看不见。 文帅看看钱世尊,又看看孙仲青。孙仲青先说道:“六成。此一时彼一时,小民不听大人善言,该当受罚。” 钱世尊rou痛!但三家有两家都涨了价,他还敢不涨吗?别说不涨,拖一拖可能都有麻烦。连忙说道:“六成,六成。” 文帅云开雾散,笑道:“说好五成,就是五成,我不会多要你们一文钱。人只要活着,钱是永远也赚不完的。我收了你们的银票也不是我要,我只不过是要让你们长个记性!” 三人颇感意外,还有人把到手的钱往外推的!无形中又对文帅多了一层敬畏之心。 文帅说道:“明日你们派人把细目送到府衙,我会总之后,早做安排。不过有言在先,应了你们的事,我自会尽力,却不能担保没有剩余。” 说完也不等三人答话,起身便往外走。三人跟在后面连声称是。 文帅出到门外,向曲问兰的房间看了一眼,心里真想再回去抱她一抱,但此处是贮玉馆,如此反复,怕被她误会有轻贱之意,于是下楼乘轿,回府衙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