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行令
回到卧房,文帅一脸暗淡,问兰和桃儿都送走了,突然觉得这屋里……好静啊…… 亭兰轻声问道:“大人饿不饿,要不要用些饭菜?” 文帅摇头,有心让她们两个不用陪房了,又怕说出来令她们误会,只说道:“跟俅姑娘一起吃过了。打水来,烫过脚便歇了。” “是。”亭兰答应一声,转身出去,那边翠香冲了茶,端过来放在几上。 文帅颓废般靠在椅子里,任由亭兰脱了鞋,褪了袜,把脚放在盆里。 水很热,却暖不进心里。心有些痛,却找不到慰藉。仿佛又回到了一年前,只是再不能没有牵挂。 两个丫头自然知道大人是在思念主母和桃儿,但也无能为力,只能沉默着。 文帅掏出银票,桃儿走时给他留了五千两。他便揣在身上,因为再也无处可放了,没人帮他拿着、管着。 文帅取出五百两交给身边的翠香,说道:“从今天起,你们两个管家吧。多备粮米,以防疫情蔓延,钱粮吃紧。” “是。”翠香接过银票,心里还有点儿小欢喜,好歹也算能管家了。亭兰脸上也见了笑意。 转过天,吴用贤来了,等在门房,见文帅出来,便上前道:“大人,小生来退银子。” 文帅一笑,昨日与他说了不必退的。文帅说道:“吴兄,钱财是身外之物,你我相识一场,也是缘分,就当是我孝敬二老的吧。多备些粮米,出门时记得以巾裹面,无事少出门。” 吴用贤低着头,手里捧着小包袱,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文帅拍了下他的肩头,笑道:“生死尚且不知,些许钱银就不要放在心上了,若平安渡过此劫,你再来给舍妹做西席,到时我扣你一月谢礼便是。” 吴用贤眼中见泪,郑重点头。文帅吩咐道:“来两个人,套上车,陪吴秀才买些粮米,送他回去。” 送走了吴用贤,文帅到府衙应了卯,与宋大人说了划地为界之事,便往疫区去了。到时骇然见到一群人围住一处,叫嚣吵嚷,不知何事。 文帅忙下了马,分开众人,惊见俅燕回倒在地下,面巾被扯落,额头眼角嘴唇处皆有血迹,几名医者护着她,尚有一名少壮难民上前踢了俅燕回一脚。 文帅立时血往上涌,上去一脚将那难民踢倒,因这一脚踢在下腹,那名难民放声惨叫,惊得四下众人连连后退,不敢作声。 那少壮难民本还想还手,但文帅出手极快,几记重拳已打得他口鼻流血,旁边冲上来一名妇人,口中大喊‘莫打我儿’,作势便要与文帅撕扯,却被文帅一脚踹翻,转头又盯着那少壮者拳来脚往。 顾桐连连劝阻:“大人息怒,大人息怒,莫再打了,可打死他了!” 俅燕回撑起身叫道:“文大人……文相公……文相公!” 文帅这才罢手,一脸狰狞,目光扫视周围,众人连忙低着头散开。 文帅将俅燕回扶起,待欲替她系上面巾,她却躲了一下,自己将面巾系起。文帅问道:“出了什么事?” 俅燕回垂头不语,顾桐说道:“一夜之间,死了二十几口,难民都说俅姑娘是给牲畜治病的,不该来害人,要撵她走。俅姑娘辩解两句,便有那浑人上来打人,是我等围护不周,望大人恕罪。” 文帅怒不可遏,拉住俅燕回臂弯:“咱们走。” 俅燕回拂手来褪,文帅厉声道:“走!” 几名医者忙各自退开,俅燕回低声说道:“文相公息怒,听燕回一言。这些人因丧亲之痛,一时激愤,情有可原。若我一走了之,反倒作实了讹传,毁我名声是小,此疫再难大治。若燕回能治得此疫,来日无须分辨,自可正名。文相公方才已替燕回出了气,你男儿胸襟,天地之宽,莫再迁怒一众难民了。” 文帅松了手,向前走了几步,大声说道:“你们都给我听着,我家小妹凝蕊,身染恶疾,一众医者皆有心无力,唯有俅姑娘将其治好。或许你们以为俅姑娘施术不巡常理,但医家有道,一法医百病,一病百方医!若你们有证据指认是俅姑娘治死了人,这便同我说,我必禀告府台大人,还你们公道!若无证据,便是欺她是个女子!再敢聚众闹事,我能容你们,王法却不容你们!” 有几个难民窃窃私语,被文帅瞧见,用手一指道:“说什么?大声讲出来!” 一个难民慌乱地站了起来,说道:“大人,我们在说……” 那人犹豫,文帅厉声道:“讲!” “是。”那人一哆嗦,连忙大声说道:“我们在说,俅姑娘昨日只是给大家伙诊脉,既没开过方子,也没下过药,就是死了人,也不该是俅姑娘的错。” 文帅怒道:“那你们为何打她!” 那人连忙摆手:“小人没打,小人真的没打。” 俅燕回感叹自己义父慧眼识人,一个书生有如此担当,殊为难得。上前轻声道:“文相公,莫再恼了,既已把事情说明白了,便适可而止吧。” 文帅气犹不平,却也不再说话。俅燕回说道:“昨日嘱你带上面巾,今日又忘了,你只在这边寻个通风的坐处,莫要来回走动。” 文帅点头,看着她问道:“你身上可疼吗?” 俅燕回低了头,也未回话,转身向难民走去。 一个时辰后,陈柯带着捕快衙差来了。近前说道:“文先生,驻军中有人病了,乱做一团,不能来了。府台大人命我带人来,听你调遣。” 文帅心中冷笑,余天海不听他的话,该有此乱。起身说道:“好,先去葛大富那里,说我要十匹布,分三色取。” 陈柯即刻派人去了,文帅又对陈柯道:“给我一把佩刀。” 陈柯愣了一下,但也没有问,叫过一名捕快:“回府衙取一柄佩刀来。” 一会儿工夫布取来,刀也拿来,陈柯帮文帅把刀系在腰上。文帅命人以巾裹面,自己也系好。然后把医者都叫了来,手按刀柄说道:“诸位以巾裹面,不可直面患病之人。我欲将患病之人分以轻重,划地为界,以便妥治。但医者众多,自是各有千秋。然此疫凶险,须有一人主事,你们推个主事的吧。”
所有医者都看向俅燕回,早上文大人就因为她打了人,这会儿连刀都带上了,那这主事的还能让谁来做? 俅燕回也看出文帅的意思,只是她年纪轻,又是女子,更无名望,当下先说道:“顾先生德高望重,当为主事。” 顾桐虽有傲气,却也知兹事体大。两天来诊过脉象无数,开了方下了药,非但不见有人好转,死者却日渐增多,心知此疫非同小可!这两天也着意观察俅燕回,见她只诊脉,问病因,甚至会问来此之前吃过什么,喝过什么,接触过什么,却从不下方开药。又因她治好了端木凝蕊,所以顾桐觉得俅燕回所学绝非寻常医术。 当下拱手道:“顾某老矣,思辨不及。俅姑娘芳华正盛,医道虽不巡常理,却也另辟蹊径。此疫怪异,不如以俅姑娘为主事,老朽辅之。皆是为了百姓,无分先后。” 俅燕回还待推辞,文帅已抢先开口:“如此甚好。俅姑娘,请你即刻查验病患,分出轻重,系以布条,各安其界。” “是。”俅燕回点头。 文帅转向一众捕快衙差:“护俅姑娘左右,依令而行,若遇违抗者,斩!” 所有人一惊,陈柯暗中向一众捕快衙差使了眼色。这种事只应疏理劝导,哪能说杀就杀的? 然而文帅却另有一番心思,众人都知道他是一个书生,灾民上千,衙差不足五十,真要是有人不服调配,一旦闹了起来,恐怕很难控制。疫区就在府城之内,若这些人生乱四散,本来无事的居民,怕也会被传染,所以文帅高声说道:“传我号令,众人皆须听令而行,若有违抗者,就地斩首!” 陈柯觉得不妥,但又不能当着众人的面顶撞文帅,于是抱拳道:“文先生,在下回一趟府衙,将此间事报于府台大人知晓,也好令府台大人放心。” 文帅知道他要回去跟宋大人商量,也不阻拦,只说道:“有劳陈捕头。” 俅燕回觉得文帅只是说说,心里也没太当回事,当下挨个查验,查到早上被文帅打过的那名难民时,其母病重,他倒无事。衙差要将其母带走隔离,这小子当时就蹿儿了,上来就要踢打俅燕回,好在身边捕快阻拦及时,饶是如此,俅燕回也被挤撞摔倒,有衙差连忙扶她起身。 文帅大步上前:“退下!” 捕快不知文帅要做什么,茫然退开,那小子看着文帅,眼色凶狠,似有争辩之意。文帅却不说话,抽刀在手,举起来便要砍。俅燕回大惊,没想到他真要杀人!连忙冲上去抱住他的手臂:“文相公!他没有染病!” 文帅厉声说道:“令已传过,如有违抗,立斩不怠!既然不想医治,断不可留下来害旁人!” 其母连忙抱住那小子,哭喊道:“大人息怒,村妇听令就是。” 那小子也慌了神儿,抱着母亲不敢再看文帅。文帅说道:“以此为鉴,下不为例!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