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雪夜
顾子青一夜未眠,清查之后,各营报来细目。马棚起火致使战马惊乱,踩死踏伤总计五百余人,而战马跑失撞死,加上追赶细作,箭羽误伤共计八百余匹。火热蔓延,烧毁草料近千石! 阮红云垂首立在帐中,因她一时轻敌,竟落得如此恶果,有心当众请罪,又怕给夫君雪上加霜,更令他难堪…… 顾子青说道:“传令,四营骑兵整军。随本将驰援青川。阮红云带伤,留守大营,接续清查。” 阮红云黯然抱拳道:“末将领命。” 众将退去,顾子青走到阮红云身边,执手温言道:“娘子,不要以为是你轻敌所至。射伤你那人,武功不在我之下,即使没有恩化一事,也必有营中失火发生。让你留守营中,是因我只信你一人。你万务当心!” 阮红云微笑点头,叮嘱道:“你也要仔细着。” 大雪飘飞,文帅无奈传令就地扎营。这场雪来得好怪,方还晴空万里,突然间便风雪骤起,几近不见道路。此时刚过贺州,本想赶在年前回到齐阳,可这一场雪来得如此猛烈,只怕这个年要在路上过了。 扎下营帐,点起火盆,帐外有人说道:“文王,和尚求见。” 文帅应道:“快请。” 帐帘挑开,和尚走了进来,合什道:“贫僧见过文王、长公主。” 文帅笑道:“大师请坐,有什么事吗?” 和尚盘坐在软垫上,答道:“贫僧来护卫文王与长公主。天生异象,恐有奇变。” 文帅微微皱眉,他的意思,难道会有人来行刺吗?此时若来行刺,应该不会再是岳王的人了。那除了天子,不会有旁人。于是看着端木凝蕊说道:“去护你小嫂。” 端木凝蕊听似没听,垂了眼帘,却不动。文帅说道:“若是岳王行刺,当是冲着你小嫂,因为岳王不会想我死。若是天子要杀我,你在这里反倒拖累,和尚的武功在你之上,到时是护你还是护我?若是护你,我死了怎么办?若是护我,你若是死了,我怎么办?” 端木凝蕊嘟了嘟嘴,站了起来,走过和尚身边时驻足说道:“大师,本宫有一百红衣卫,若你护不得我文哥哥,纵你武功再高,我也杀得了你。” “不得无礼!”文帅皱眉喝斥,她虽是一片真心,可这样说话也太过无礼了!况且和尚护他是情分,不护他是应该的。 和尚合什微笑,说道:“长公主放心便是。” 端木凝蕊也不说话,挑帘便出去了。文帅说道:“大师不要见责,她年纪还小。” 和尚微笑道:“文王客气了。” 文帅问道:“大师既然说要护卫于我,那我想请教大师,若来人武功高强,大师会开杀戒吗?” 和尚微笑摇头,文帅说道:“大师不肯开杀戒,便是想以金身试恶。若大师不幸,又如何布道传法?” 和尚微笑道:“文王不必过虑,文王敬我佛门,必有厚报。若贫僧圆寂,自有后来人,侍奉文王。” 文帅微微一笑,问道:“佛道皆讲除魔卫道。请问大师,何为魔,何为道?” 和尚微笑道:“文王何出此问?自然是邪为魔,正为道。” “谁人定正邪?何凭分善恶?”文帅盯着他的光头,神情肃穆。 和尚鲜有地微微皱了下眉,随即一笑道:“在心中。” 文帅笑道:“大师护我,那我应是道,是正。欲杀我者自然为邪,为魔。大师不可愚行涩守,当知********!” 和尚微笑道:“文王好辩才,但贫僧不愿破戒,以免心染尘埃。” 文帅一笑,说道:“菩提本非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和尚定定地看着文帅,半晌才微笑道:“文王大悟,可叹贫僧还未到此种境界,只能严守戒律。” 文帅笑道:“和尚已然破戒了。贪嗔痴。” 和尚一皱眉,文帅说道:“一心成佛,不辩善恶,是为贪。动心思辩,强人附会,是为嗔。墨守成规,灵台不净,是为痴。” 和尚垂目思索片刻,合什微笑道:“受教了。” 金衣卫前往图州这一路人,远远地绕开了文王的行队,抢到了前头去埋伏。然而,突来一场大风雪,令金衣卫佐领动了心思。十个人于千人护卫中行刺文王,本来就是极不可能的事。这场大风雪来得恰逢其时,有这样的天时,又岂能错过。于是带人折返。 天色将晚,风雪非但没有停歇的迹象,反而下得更大了。营中的火盆大多被雪打灭,冻住了。周宁知道和尚一直在文王帐中,也觉察到事有蹊跷,于是亲自带人在帐外布哨护卫。 文帅让传令兵去传令,天气寒冷,不必长巡,每一刻钟出帐巡一次便好,免得把人冻坏了。传令兵回来说周将军在帐外值守,文帅笑道:“让他取壶酒到帐里来。” 和尚劝道:“文王,酒能乱性,不饮为好。” 文帅笑道:“酒能乱性,rou为秽物,情是苦劫,世人贪恋,是以难登彼岸。但大师可曾想过,若世人皆通佛性,皆能成佛,皈依正道。那这三界不就没有人间界了吗?欲之一物,随生而俱,若非自悟,不论是强自压抑或是外力挟制,皆会适得其反。凡事当谆谆教诲,循循诱导,不可强求强禁,以免物极必反。” 和尚哑然失笑道:“可惜文王身负天下之托,不然入我佛门参修佛法,不日当能往生西天,列于我佛座前。” 文帅一笑,未置可否。片刻工夫,周宁一身霜雪,挑帘进来,左臂环抱着一坛酒。文帅笑道:“既然要护卫,便在帐内护卫吧,坐。” “谢文王。”周宁坐下,拍开泥封,看了和尚一眼。 和尚合什微笑道:“将军自便。” 金衣卫佐领带着人伏于军营三百步外,发现营中没有火光。远远看去,一片死寂,偶有巡视的小队,也是匆匆而过,走不多远,便进了营帐。佐领纳闷儿了。这种天气,应该越发地警惕,以免有人偷营。这文王治下怎会如此疏懒?莫不是自己这十人的行迹被察觉,文王故布疑阵,实则在营里各处埋伏了人手?
眼见着天色越来越暗,离着三百步,已然看不清营内的情形了。佐领下了决心,金衣卫本就是皇上秘卫,皆为死士。既然领命行刺,成与不成要看天数。佐领轻轻挥手,十人猫着腰,谨慎地向营中摸去。 端木凝蕊坐在火盆旁边,托着腮看着火盆,支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锦杏也不敢招惹她,知道自己这个小嫂只是名义上的,在长公主心里,根本没拿她当一家人看待。现下奉了相公之命来护卫自己,估计正在心里生烦,还是不要招惹她为好。 文帅没有喝酒,周宁只喝到身上暖了,也便停杯不饮。听着和尚喋喋不休地说着奇怪的话,像是讲故事,又像是在讲道理。周宁不明白文王怎么能听得那么专注,他已然是眼前发花,脑中发晕,无聊到犯困了。 正当周宁昏昏欲睡之时,和尚突然住了口。周宁连忙在自己大腿根儿掐了一把,让自己迅速清醒过来。支起耳朵,却只听到火盆里噼啪的爆裂声,和帐外呼啸的风声。 和尚突然起身,转到了文帅身后,还未等周宁反应,一支弩箭射了进来,正中和尚后背,然而,弩箭没有射进和尚rou里,而是掉在了地上。 周宁抽刀在手,却难掩眼中的惊诧之色。文帅轻声说道:“莫要高声。” 和尚立刻将文帅压倒,弩箭随即从四面八方射入。周宁两条小腿齐齐中箭,咬着牙跪倒在地,而眼睛却盯着和尚。射到和尚身上的弩箭,如同射在了铁板上,大多掉落在地上,偶有两支挂到了衣衫,吊在单薄的衣服上直晃荡。 “啊!”文帅突然纵声惨叫。 周宁惊得一哆嗦,以为文王中箭,而和尚却知道这是文王的诱敌之计。 一阵撕裂声,帐蓬被十把钢刀切开,十名黑衣人冲了进来。周宁高声喊道:“有刺客!” 早已伏好的暗营卫,从临近的两顶帐蓬里,举着火把涌了出来,将主帐团团围住,手弩齐齐地指向帐中。 十名黑衣人同时举刀向和尚砍落。和尚犹自不动,只把文帅压在身下。周宁厉声喝道:“放箭!” 一轮密集的弩箭射入,除了背对周宁的两名黑衣人,其余八人都多少中了箭。佐领上前扯住和尚衣衫,想把和尚搬开,但一扯之下,和尚竟重如千斤。佐领心一沉,文王身边有如此奇人,武功之高,实实是远超常人想像,这一次行刺,只能到此为止了…… “绝!”佐领一声令下,黑衣人尽皆横刀自刎。暗营卫近在咫尺之间,却无人来得及阻拦。 “阿弥陀佛……”十具尸首倒在帐中,和尚起身,垂目合什,低诵佛经。 文帅坐了起来,笑道:“金钟罩铁布衫,大师好武功。咦?外面的风雪停了,可以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