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9章 掌中之印
只是,如果顾九辛对杨隽的态度是替幻月谷表明立场,那么楚怿对顾家的选择十分不解,也很不满。 他刚才保持着面上的微笑和和气,也只是因为两家的渊源和幻月谷顾家如今的地位。 据闻顾九辛向来不假辞色,不行矫揉,行事作风更不让须眉。 楚怿原本不大相信,以为人人都因其姿容绝丽而多有溢美之词,今日接触方才知道,这些形容毫无夸大成分。 顾九辛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其直爽明朗,更胜须眉。不过楚怿很快后悔自己决断下得太早。 因为,当顾九辛愿意说的时候,自然令谈话之人如沐春风,而她不愿意说的时候……也能让人噎个半死。 楚怿问道:“顾师姐的态度,也是幻月谷的意思吗?” 顾九辛侧身对着楚怿,身姿笔挺,凤眸冷清,眺望着起伏的山峦间升腾而起的薄雾。 她头也没回,只道:“顾家事,不需说与外人。” 语气并不激烈,楚怿却被噎了个倒仰! 好个不需与外人说! 楚怿嘴角一抿,道:“近来嵊洲颇不安宁,有传言神木令重现于世,正是暗流汹涌之时。当此之时,正需我们携手共济。” 顾九辛转头,问:“楚师弟知道卯木、齐辛之后?” 诚如当日杨隽猜测的那样,数十万年前的神木四姓煊赫一时,子孙无数,嫡支旁系不知凡几。 而勾吴氏、卫阳氏、卯木氏、齐辛氏都是上古姓氏,神木四姓的后人各有迁徙,早已不再沿用古老的姓氏。 神木四姓又已经失去联系多年,彼此各不相识,在茫茫人海中寻找神木四姓的传人,且还是执掌神木令的嫡支,难逾登天。 楚怿也是因顾九辛对杨隽的态度和其他一些消息,锁定了幻月谷顾家可能为神木四姓的传人之一,至于是卫阳、卯木、齐辛三姓中哪一个的后裔,他也摸不准,才亲自来向顾九辛求证。 可要问他卯木、齐辛之后……楚怿想想,却尚未有符合猜想的对象出现。 他摇头道:“不知。” 顾九辛嘴角一勾,眼中却殊无笑意,带着淡淡的嘲讽道:“既然如此,怎不寻四姓之后,反说什么与我幻月谷同舟共济?我顾家虽心存仁义,愿秉持公道,但——” 一直惜字如金的顾九辛这时候话却突然多了起来。 她眉目一扬,直视楚怿:“年湮日远,神木四姓早就不复当年声势。世人多趋名逐利,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幻月谷还不想成为众矢之的。楚公子请慎言。” 自神木令在楚家的传闻一出,早就有无数双眼睛盯住了楚家,只是碍于各种原因,大多数人都还没有出手而已。 一头是势单力薄的楚家,一头是大大小小心怀不轨的世家,实力之悬殊,毋庸多言。此时的楚家无异于被狼群猛虎围猎的兔子,周遭都是虎视眈眈的猎手,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观察之中。 这种情况下,楚家想和幻月谷绑在一起承受风险?顾家怎么可能把自己置于这样岌岌可危的境地之下! “再说,楚家的船太小,容易翻。楚公子以为请动幻月谷就能抵挡得了嵊洲千千万万只要拽这船下水的手么?” 楚怿两颊肌rou一僵,目光却瞬间转冷,和初时温煦含笑的模样大相径庭。 话头一转,顾九辛就否认自己是四姓之后? 他哦了一声,语调平平地问道:“顾师姐博古通今熟知历史,应当知道,神木四姓休戚相关荣辱与共。”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楚怿挑了挑眉,眼中有些质询之意:“幻月谷背信弃义,就不担心他日唇亡齿寒?” “楚公子既知唇齿相依之理,就不该妄想把幻月谷拉做挡箭牌。”顾九辛神色渐冷。 楚家的人脑子都拿去喂猪了吗,还是说走投无路想寻求换幻月谷出面庇护?但是此举显而易见只会拉着幻月谷一起成为炮灰! 什么神木四姓玄天始祖,早就已经作古了。 元极宗和无妄宗异军突起,分别在秦国、虞国两大国扎下了深根,宗门中的大能修士也跻身国师。 当世之人未必当真敬重每况愈下的玄天门,更不会忌惮玄天始祖的名声,曾经执掌神木令拥有神木令的四姓后裔更是他们蚕食瓜分的对象。 顾家能够跻身嵊洲十大世家,且屹立十万年不倒,自有过人之处,不说别的,对于时局的洞察能力便非同寻常。早在关于神木令的流言初起的时候,幻月谷已经在四下打探消息,注意各处动向了。 “托先祖的庇护,幻月谷才能在今日的嵊洲拥有一席之地。而近年来嵊洲暗流涌动,颇不太平,有大乱之象。顾家有心秉持公义,却是势单力薄,恐力不从心。” 顾九辛仍是不紧不慢地说着:“楚公子今日来找我,想必是已经预见前路危机重重,不欲陷入乱境之中,而愿得幻月谷一援手。” 她似笑非笑地睨了楚怿一眼:“不知我说得可对?” 这是打死不愿意承认自己是四姓之后啊。 楚怿低笑一声:“顾师姐好一张巧嘴,舌灿莲花,倒叫人分不出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顾九辛嘴角一抿,淡笑道:“我虽是女子,也不屑于说谎。” 楚怿一噎。顾九辛既没说顾家是四姓之后,同样也没有否认。从她的话语里面,还真是一丝把柄也抓不出来。 托先祖的庇护,幻月谷才能在今日的嵊洲拥有一席之地。——这话当然没错。幻月谷绵延十万年,不是祖先打下的基业还能是天上掉下来的? 他看向顾九辛的目光带上了一丝异色。 这个女子,可不只是脸长得好看而已。 顾九辛坦然回视着楚怿,目光清亮,心下却有几许疑惑。 楚家人脑子这么不好使,非要想把幻月谷也拖下水吗? 楚怿看着顾九辛,脑筋急转。 嵊洲流言四起,以幻月谷的势力,听到“楚家有神木令”的消息再正常不过。 幻月谷纵然不愿站到明处,但既然知道自己是楚家子,顾九辛却率先向杨隽示好,这是什么意思? 突然间脑海中神光一闪,他想到什么,瞳孔蓦地一缩,也不逼顾九辛承认自己是四姓之后,顺着她的话问道:“幻月谷既然有意出手相助,顾师姐何不与我明言?” 楚家被各方势力盯着,幻月谷此时与楚家沟通显然危险系数太大,反倒是在玄天门之上的他们,环境相对轻松,能够寻机商讨一二,也不至于引起太大瞩目。 如果引起有心人怀疑,他也完全可以佯装仰慕顾九辛,反正玄天门里被顾九辛姿容折服的弟子不在少数,这真是个相当好的借口。 顾九辛看着楚怿笑了笑,目光不闪不避,坦荡而明亮。 她声音不大,却带着几分笃定和威严的气势:“楚公子未免过问得太多了。” 幻月谷无心争抢那块楚家手里的神木令,那是个烫手山芋,嵊洲大小世家甚至还有各路散修,全都趋之若鹜。这样一件东西,即便是上古至宝,也只会给顾家惹祸。 顾家颇有自知之明,虽然不是十大世家之首,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处境已经很不错了。顾家对于现状很满意,也并不想生出什么变故。 如果不是因为家族命运与神木令息息相关,这次他们也不愿意趟这趟浑水。任外界搅弄风云,我自岿然不动,这才是幻月谷顾家的行事准则和守身之道。 顾九辛看着楚怿,眉头微蹙。 楚怿在玄天门一举一动都比照着江寒鹤的行为来,江寒鹤温润如玉,无时无刻不让人感觉如沐春风。但很显然,楚怿学得并不到位。 顾九辛没有轻视楚怿。一个人,如果没有半点野心,那才真的没有任何期望。但她觉得楚怿缺乏自知之明。 江寒鹤之所以能够浑身上下文都透着股温润气息,那是他在江家积年累月浸润出来的世家之气。 明月城江家雄踞嵊洲十大世家之后数万年,在嵊州拥有无可匹敌的声望,却并不让人觉得盛气凌人,没有让人心生恶感,甚至连最穷凶极恶的匪盗都退避三舍,足见江家并不是以蛮力服人。
但看江寒鹤就知道,江家的家教是何等出色。 顾九辛眼神一闪,又想到了江临仙。不过江临仙即便是个奇葩,但也并非没有可取之处。那并不是个普通的纨绔。 再看面前的楚怿,虽然举手投足都颇有几分江寒鹤的影子,但眼中那股nongnong的算计却挡也挡不住。 他似乎不清楚,江寒鹤能够时时刻刻待人温柔和煦,那是因为他不仅家世显赫,个人资质亦是超群绝类,又是代宗主衡一真人的亲传弟子。 江寒鹤样样得意,是真正的天眷之子,没有人能够对他构成威胁,他也从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如此,当然不会对自己不需要在意的人表现出太多情绪。 那不是真正的温煦,而是另一种更为含蓄的骄矜和高傲! 顾九辛不否认楚怿在修炼一途上的天赋资质,但现在若要与江寒鹤相比,成为江寒鹤那样的额一届魁首,到底优势不足。 如果时间足够,譬如一百年,两百年,楚怿凭借先天资质与奋争的那份心性,在个人实力上或能与江寒鹤不相上下。 但至少在目前看来,他并不具备与江寒鹤争辉的实力。 毕竟,个人素质没有强到一定境界的时候,两个人的比较,包括但不仅限于修为等级。 楚家,即便真是执掌神木令的勾吴氏后裔,以幻月谷掌握的消息来看,能够提供给楚怿的资源也很有限。 人贵有自知之明。 在这一点上,顾九辛就觉得,楚怿远不如其弟杨隽来得明白。 那个少年,也有着向上爬的决心,但始终保持着清醒。 杨隽的目光澄澈清明,不狠辣,无阴霾,和她在玄天门大多数弟子眼中所见的不一样,更不会让人看了觉得反感。 杨隽不管是面对江临仙的有意接近,还是自己的试探,都持着警惕之心,态度不卑不亢,并没有想着借江家或顾家之力撬翻楚怿这个绊脚石。 无人可依,无力可借。知道自己根基浅薄,势单力薄,他便实实在在地为自己扎着根基,一步一步地夯实自己的根基,丰满自己的羽翼。 清醒地知道自己想要得到什么,自己欠缺什么,而又能够不遗余力地争取。这样的人,才是顾九辛眼里活得明白的人。 所以,她更愿意和杨隽打交道。坦荡,直接。 看着楚怿有些不甘的面容,顾九辛道:“楚公子,据闻令弟已经被氓山真人收为座下弟子了,可喜可贺。” 口中说着可喜可贺,顾九辛语气里却听不出半点欣喜之意。 楚怿暗暗咬牙,这个女人说话真是让人不喜啊,偏要捡他最不想听见的话来说。 话不投机,二人自然不欢而散。 这一场交锋,尽管顾九辛丝毫没有承认顾家神木后裔的身份之意,却也让楚怿觉得这算是一次比较成功的试探。 但让他不满的是,幻月谷似乎不太愿意扶植自己。 不过,对于顾九辛而言,也就是一场不痛不痒的谈话。她的关注反而在于,楚家的当家人脑筋不大清楚。 顾九辛看着楚怿快步离去的背影,心下暗叹。 不过是提醒他认清自己的道,不要走岔了而已,这人不会是误会了自己,以为自己特意给他找不痛快罢? “千里黄沙,只听这名字便知此地有多不好应付了。”静悄悄双臂环抱,斜挑着眼睛看向杨隽,“你们这么冒冒失失地进去,可是无异于自寻死路。” 杨隽与顾九辛对视一眼。 顾九辛浅笑着颔首,开口问道:“原来静师妹对雾尘小界也知之甚深。那么,依师妹之见,我们应当如何?” 静悄悄原本对顾九辛已无争强好胜之心,但见顾九辛和颜悦色地向自己问询,心中也不免有些自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