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Tragedy
潼市中心医院,手术室外。 薄靳言望着手术室紧闭的大门和门上亮起的红色警示灯“手术中”,一阵发愣。 简瑶是乘第三辆警车赶到的,她走到手术室门口的时候,丰翎和小张已经被推进去了,她看到几个刑警疲倦地坐在旁边的椅子上,还有薄靳言颀长的背影。 她轻轻地走过去,拉了一下薄靳言的衣袖。 男人回过头,用一种简瑶从未知晓的眼神看着她。这种眼神,叫做害怕。 薄靳言顾不得满身的血迹,一把把简瑶拉过来,搂在怀里,力道大得让简瑶觉得窒息。 “靳言……”简瑶窝在他怀里透不过气,小声地说,“你怎么了?” 良久,薄靳言回答道:“如果,那一刀扎在你身上,我这辈子都没有办法原谅自己。” 简瑶抬起头,惊讶地看见薄靳言的眼中竟然闪着星星点点的泪光。她再次把头埋进了男人的怀里,搂住了他。虽然之前她也曾被谢晗绑架虐待过,虽然当时薄靳言也伪装成Allen见到过她,但是当时的情形不允许他表露出任何感情,就像刚才在监控室薄靳言必须表露得冷若冰霜一样。之后她被FBI救到了医院,薄靳言再次见到她的时候,千言万语化成了一个拥抱,一下午的拥抱。但是,这一刻薄靳言眼里透骨的恐惧,让她感到这个男人似乎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真实地存在于她的身边。在她的眼里,他已不再是原来的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大神,而是一个有血有rou、有情有义,对她患得患失的普通男人。 是人,就总有周全不到的时候;是人,总有护不了妻儿的时候。这种事情,希望永远都不要再发生。 这一家人,在清冷的手术室外,相拥许久。 “我不是挺好的嘛。别担心了。”简瑶再次抬起头,看着他说。 “好不好不是你说了算的。”薄靳言一个弯腰,把简瑶打横抱起,就往急诊室走。 “干嘛呀?”简瑶莫名其妙。 “让医生检查一下。”薄靳言没有看简瑶,也根本没有打算征求她的意见。 “我感觉挺好的,没事,不用检查了。”简瑶搂着他的脖子,小声说。 薄靳言没有说话,看了她一眼,意思是:反对无效。 二十分钟后,在薄靳言的坚持下,简瑶不得不躺在了B超室的床上。 结果一切正常。 拿着检查报告从急诊室出来,简瑶刚想说什么,薄靳言抢白道:“我们先回家。你需要休息。” 简瑶走过去,用手指戳了戳男人血迹斑斑的衬衣,说:“你也需要休息啊。要不我们回家先换件衣服吃点东西,然后给丰翎带点东西再过来,毕竟她是为了救我才受伤的。” 其实简瑶知道,薄靳言的意思是先送她回家,然后自己再过来医院,索性自己把话说完。 在回家的路上,薄靳言一直没有说话,到了简瑶mama家楼下,薄靳言把车停好,发现简瑶已经在副驾位置上睡着了。 一看表,凌晨五点半。 实在不忍心叫醒怀孕的妻子,但是即便是薄靳言这样情商为零的人也能想到,大清早浑身血迹斑斑抱着昏睡的妻子跑到丈母娘家,让她老人家看到,惊悚指数绝对五颗星。 没办法,只能折腾傅子遇了。 连着忙活了两三天帮着监工整修别墅,累成dog的傅子遇,很荣幸地在凌晨接到了薄靳言的召唤。召唤的内容倒是很简单:别墅能住了吗?别墅里有我的衣服吗? 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薄靳言发动车子,直接开到了别墅。 虽然已经有心理准备,但是傅子遇还是被薄靳言满身的血迹吓了一跳。 薄靳言没有说话,只是利索地把简瑶抱到二楼的床上安置好,看着她熟睡中安详的表情,微微松了一口气。 他轻轻站起身,蹑手蹑脚走到衣柜旁,刚准备拿衣服去洗个澡,忽然听到身后简瑶翻了个身,喃喃呓语道:“不许你抱她……” 薄靳言不禁失笑,他看着床上熟睡的妻子,点点头说:“好。” 等他从浴室出来的时候,简瑶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睡得正香。他吻了吻简瑶的额头,走出了卧室,轻轻关上了门。 楼下客厅里,万年老妈子傅子遇已经为他们准备好了早餐,煮好了咖啡。 看着薄靳言略微有些疲惫的样子,傅子遇有些担心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没事。”薄靳言说,然后端着咖啡,拿了一大块三明治就开始啃。 傅子遇在旁边的餐椅上坐下,听着边喝咖啡边啃三明治的薄靳言讲述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 “你们真的抓到彭小勇了?”傅子遇问。 “当然没有,应该只是丰翎和陈志宇合谋诱导张燕来的一个方法。就在我进入监控室的这段时间,他们居然获得了这么多的信息。不得不说,他们比之前跟我合作的那些刑警强太多。”薄靳言喝了一口咖啡说。 傅子遇笑笑,说道:“薄靳言,你就直接承认,你从没有遇到过像丰翎这么好的助手吧。” 薄靳言笑笑,不置可否。 “虽然我知道这么说简瑶知道了会不高兴。”傅子遇耸耸肩,“但是至少到目前为止我没有听到你挑过丰翎的毛病。要知道简瑶那时候可是被你折腾得够呛——当然,我是说工作上。” 薄靳言看了看天花板,说:“不一样。简瑶是我的女人,丰翎是我的助手,两者没有可比性。” “为什么?简瑶以前不也是你的助手吗?”傅子遇说道。 “当然不是,她生来就是我的女人,助手这个职位对于她来说只是和我连接的方式而已。”薄靳言一边大口咀嚼着三明治,一边摆出一副吊炸天的表情。 傅子遇笑着摇摇头,不想再和他讨论这个问题,反正一旦涉及到简瑶的事情,薄靳言就会变得毫无原则底线,油盐不进。 “子遇,你等下帮我个忙。”薄靳言吃完了傅子遇特制的早餐,轻轻打了个嗝,说道。 “呦呵,薄教授什么时候还跟我客气上了?”傅子遇颇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等下简瑶醒来了,你帮我照顾一下,如果她要找我,你就送她去市局刑侦队。我得先走了。”说罢,薄靳言已经穿好了西装。 傅子遇点点头,因为他知道拒绝也是没用的,看着薄靳言走到门口的背影,他忍不住问道:“你这是去医院吧?” 几乎是在大门关上的同时,傅子遇听到一句回答:“我只是想验证一件事情。” ———————————— 薄靳言从医院出来赶到市局刑侦队的时候,已经是上午十点了。审讯室里,刑警们和张燕来的交锋,还在继续。他隔着单向玻璃看了看里面的情形,回头问陈志宇:“李熏然那边有消息吗?” 陈志宇清了清疲惫的嗓子,说道:“他们六点赶到了临潼县,现在应该快到目的地了。路况不好,很泥泞。” 薄靳言没有再说话,只是直直地看着窗外,似乎在思考,又或是在发呆。 “薄教授。”陈志宇问道,“当时在监控室里,丰翎编出的所谓简瑶的身世,实际上就是你们对张燕来的画像吧?” 薄靳言点点头。 “在那么短的时间内综合出这么准确的信息,真是了不起。”陈志宇由衷地说,“基本上都让你们说中了。但是为什么你们就笃定让人假装成她已经分手的男友会让她方寸大乱?” “一个女人,从小生活在没有爱的环境中,她生命中的男性角色对她除了粗暴就是吼叫、谩骂,这样一方面培养出了她******的人格习性,对于生命和道德完全没有尊重,完全没有珍惜,但是另一方面,又导致了她对于真善美的极度敏感。”薄靳言难得耐心地解释说,“之所以彭小勇能够成为她的男朋友,那只能是因为他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给与过她关爱的人,哪怕这种关爱只是一点点,但也足以让她刻骨铭心。” “那为什么丰翎就那么肯定他们分手是因为张燕来家庭的阻力而不是彭小勇的原因?”陈志宇又问道。 “如果真是彭小勇的原因——他早就被杀死了。”薄靳言轻描淡写地说。 陈志宇表示赞同地点点头,说道:“刚才张燕来交代,在她杀死并碎尸的五人中,就有两人是因为反对儿女婚恋而让她动了杀机的。” “另外的三个,无非也就是有儿有女,但是偏爱其中一个,厚此薄彼就是这个意思。”薄靳言看了看审讯室里面,说道。 “这些受害人都是在住院治疗的时候认识张燕来,觉得她照顾细致周到,所以请回家做保姆。她一方面照顾他们的生活起居,一方面又在了解他们的家庭情况后不能自已,杀人碎尸。”陈志宇说道,“二是痛苦的回忆对她的伤害太大了,整个人都扭曲了。对了,薄教授,什么是双硫仑样反应啊?” “简单来讲,就是使用头孢类药物后又饮用含有酒精的饮品导致的体内“乙醛蓄积”的中毒反应。可以表现为胸闷、气短、喉头水肿、呼吸困难、心率增快、血压下降、头痛、恶心、呕吐、恍惚、甚至发生过敏性休克,血压下降并伴有意识丧失。”薄靳言再次耐心地解释道。 “原来是这样。您是怎么想到的?”陈志宇问。 “在几个现场都发现了头孢类的药物,这当然不是巧合。”薄靳言说道,“当我知道受害人都有饮酒习惯的时候,这一切就变得容易了。” “我甚至的怀疑是不是还有其他的受害人死在她的手上,家属都没有发现异常就直接火化了。”陈志宇说道。
“完全有可能,不过这些人不如和她猎物的标准,所以只是用来实验而已。”薄靳言点点头,“至于她是怎么样让受害者家属认为他们还活着而没有报警,相信在网络和影音图像运用上面的侦破工作,那就是你的事情了。” 陈志宇刚准备谦虚一下,“对不起,打扰了。”站在门外的简瑶说。 薄靳言莞尔,伸手招呼简瑶进来,在她的小脸上吻了一下,亲昵道:“你来了。” 简瑶点点头,略微有些羞赧,轻声说道:“子遇送我到楼下就回去了,让我上来找你。” 陈志宇在想:我是去审讯室好呢?还是在这当灯泡好? 很快,他的尴尬被李熏然的电弧打破了。 电话的内容似乎比较简单,因为李熏然用了一分钟不到就说完了。陈志宇挂断电话,薄靳言夫妇微微一点头,转身走进了审讯室。 当张燕来知道自己中风的父亲无法进食,根本吞咽不下被她下了******的所谓营养品终得保全一命的时候,非常失望地苦笑了一下。 当张燕来知道自己彭小勇根本就是个局的时候,又非常欣慰地笑了一下。 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悲剧。 而那些被她选中的受害者,可能又是另一些悲剧的创造者。 在贫苦的世界里,总是生活着这样的一群人,他们为了自己独特的价值观,牺牲掉一部分人去成就另一部分人,他们认为这种方式理所应当。 我什么都没有,弟弟却什么都有。 但是,谁给你的权力?谁给你这个权力去剥夺我的幸福? 自己没有能力,却要把无辜的孩子带到这个世界上,谁给你的权力?谁给你的权力做这种不负责任的事情? 当我只是一个孩子的时候,我有权利获得世界上一切的爱,我不是你的工具,我更不是你悲剧命运的延续。 如果可以选择,我绝不会允许你来做我的父亲! 所以,你去死吧。 别跟我说什么仁义道德!我被那个老骗子推倒在肮脏的床上肆意蹂躏的时候,你在哪里?我因为精神恍惚被同龄人肆意嘲笑的时候,你在哪里?我打工时被那些病人家属呼来喝去饭都吃不饱的时候,你在哪里?我被房东扫地出门拎着箱子深更半夜睡在自动取款机旁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别跟我说什么父慈子孝!当我好不容易找到一份真感情可以开始新生活的时候,你除了跑来摧毁我的未来你还干了些什么? 这一切都该结束了。 本来,我是打算亲手喂你吃下毒药,然后告诉你我惩罚了一些和你一样丑恶的所谓“父亲”,欣赏一下你惊恐的表情,但是很不幸,你中风了,根本没有表情。 对的,是我,让你最喜欢的儿子,亲手把尸块寄存在了车站;是我,在你儿子买的营养品里下了剧毒;也是我,无时无刻不在想象你痛苦死去的样子。 既然你让我来到一个无爱的世界,我就送你去一个叫炼狱的地方。 你和那些碎尸没有不同,你们都没有权力去剥夺别人的幸福,你们不能因为自己的无能,而让孩子付出代价! 魂归所以,罪有应得。 惟愿,那个唯一给我温暖的人,郎君千岁。 ———————————— 从公安局走出来,已经是中午了。 明媚的阳光仿佛正在努力驱散简瑶头脑里爱恨交织的阴霾。 “依照我们的约定,我向研究中心提交了跟换助手的申请。”薄靳言挽着简瑶,柔声说道,“她已经不适合做我的助手了。” “那多可惜啊……”简瑶说,“她是那么好的一位破案专家,而且跟你配合得天衣无缝。” “你的意思是——”薄靳言把鼻子凑到了简瑶的唇边,“我应该去把申请撤回来?” 一记粉拳。 “我们去看看丰翎吧。”简瑶说,“她救了我,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挺好的,我早上去的时候,她已经醒了,只是很虚弱。”薄靳言歪歪头,在简瑶的耳边说。说完以后,正过脸,开始欣赏简瑶噘嘴的表情,顿了顿,接着说,“还要我把申请撤回来吗?” 简瑶狠狠地踩了他一脚,疼得薄靳言一咧嘴。 “你不是跟子遇说要找丰翎验证一件事情吗?什么事情啊?”简瑶噘着嘴问。 “你真想知道?” “当然!” 薄靳言面色沉了下来,缓缓地说:“她丈夫的死,和我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