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一语惊醒梦中人
回生谷四面环山,地下又有温泉经过,正因为谷中的冬天并不寒冷,所以才使玉兰花常开不败,不得不说容尘他老人家当初选择阳明山定居是个高瞻远瞩、为后世子孙积福的好决定。 再说刚才聆歌梗着脖子破了音儿的喊了那一通后,四周一下子安静了,就连风声都吓得静了音儿,所有人全部惊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反应。 一滴水珠顺着容渊的额头缓缓滑下,像是女子的柔荑万分眷恋的划过他俊美的颊,最后滴落在泥土里转瞬不见。 聆歌满眼的厌恶,像是看着仇人一样望向自己,那眼光就像是一把寒铁利剑,直刺得他神魂俱灭,今年的冬天怎么这样的冷,风吹进骨缝里,冻得他一颗心都麻痹了。 紫极正扶着瘫坐在地上的柳念卿,他刚才有一瞬的晃神,聆歌说什么?非礼?秽乱后宫?每个词他都懂,可是连在一起他怎么就听不明白了?她在说谁?他们公子? 紫极移了目光看向容渊,他们公子显然也处于极度震惊中,跌坐在地上,发髻微乱的贴在脸颊上,一身月白锦衣早已湿透,微微褶皱的裹在身上,他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无论是衣衫还是神情。 这厢紫极还没思索出个所以然来,柳念卿却突然一跃而起,天灵盖冷不丁的直撞向紫极的下颚,紫极眼前金星一冒,下意识的松开柳念卿。柳念卿本是今日特地为见容渊精心准备了妆容,现下却早已狼狈不堪,披头散发衣衫脏乱。 都怨云聆歌,要不是她今天在这里出现,她明明可以同容渊哥哥相伴一整天!不,她就不应该出现在回生谷!是她夺走了自己的容渊哥哥,偏她不知珍惜,反而还那样辱骂容渊哥哥!柳念卿大怒,一双美目似是要喷火,发了疯一样向聆歌冲了过去:“你这个贱蹄子!你竟敢这样说我的容渊哥哥,我要和你拼了!” 紫极大惊,顾不得酸麻的下巴,飞身上前一把拦腰抱住柳念卿:“我的小祖宗啊,您就饶了我吧!” 柳念卿狠命的挣扎:“你放开我!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你帮着那个贱人一起欺负容渊哥哥!” 云聆歌鼻子一哼,全然当没看见柳念卿发疯,上前几步踢了踢已经傻了的孙长及:“长及,我们走!” “呃……啊?啊,哦,好!”孙长及半梦半醒的被聆歌连拉带扯拽离此处,徒留下还在原地愣神的大家。 柳念卿见云聆歌更本就不搭理自己,气的头发丝倒立对着聆歌离去的背影大骂道:“你这个贱人!你看见一个男人你就爱一个!你这个水性杨花的贱蹄子!” 紫极心里像是悬了把刀一般,见容渊脸色一沉已经蹙起了眉,生怕这丫头再说什么不知轻重的话,手上没犹豫,一记手刀下去,果然安静了:“紫衣,快,送念卿姑娘回去。” 紫衣万没想到今天会闹成这般样子,从他们落水开始,她便惊得就没合拢过嘴巴,眼下见公子那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样子,她真的是怕得要死,好不容易有个由头可以逃开,她急忙上前扶住柳念卿,半拖半拽的将她带离此处。 四周又恢复了安静,容渊依旧坐在地上,也不去管还在滴水发髻,就这样坐在地上望着湖面茫然的发呆。 紫极站在他身后,见他那副生无可恋的样子,心中陡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他们公子莫不是受了刺激想不开了吧?这个念头简直惊得他魂不附体,不管不顾扑身上前一把抱住容渊的腰身嚎啕起来: “我的主子啊!我的好公子啊!我嫡亲的容渊啊!您可千万不能有这个想法啊!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对得起九泉之下的老谷主和老夫人啊!您可要千万挺住啊!紫极舍不得您啊!您要是想跳湖,紫极也唯有和您一同扎猛子下去啦!到了那边紫极还认您做主子!紫极没伺候够您啊!” 容渊听不懂紫极再说什么,也不想听明白:“紫极,我头疼,你让我清静会……”他觉得真的有些生无可恋了,聆歌那样恨他,她看自己的眼神寒的就像是根千年玄针,刺进他的骨髓里,一动便痛的心神俱灭。 紫极一听,吓得更是心惊rou跳。完了!他们公子这是万念俱灰了,抱着他的手丝毫不敢放松一分,哭哭啼啼道:“主子啊,天下落花一把抓,干嘛非她就不可啊!您要看开啊!您可不能犯傻啊!她不稀罕您,还有念卿姑娘稀罕您呢!再不,还有紫衣呢!实在不行!我也可以稀罕您啊!公子啊,干嘛就非她不可呢!您何必这样作践自己呀!” 容渊吐了一口气,神色略微恢复:“紫极……我看见她就觉得很开心,见不着她心里就空落落的,看见柳念卿欺负她就想着帮她出头,看见旁的男子待她好我就觉得……”容渊长眉微蹙,似是在努力思索“脑仁疼……” 他本就生得极为俊俏,连歪头思考的模样也像是一幅尽得风流的水墨丹青。聆歌私底下就曾无数次的感叹,这张脸长在一个爷们儿身上,实在是忒过浪费了。 紫极还维持着抱住他腰身的动作,抬着头傻傻的看着他,虽然面上不敢表现出什么,心里却是澎湃的如同小鹿砰砰乱撞,他们公子在这方面是个生瓜蛋子,现在情窦初开知道喜欢姑娘了,这是铁树要开花,是比他自己娶了老婆还要高兴的大事。 “紫极啊……” “哎,紫极在这呢,公子您难过就哭出来吧,这就咱们主仆二人,您敞亮哭出来,没人笑话您。回头您要是再憋坏了可怎么是好啊!” 容渊摇了摇头:“只能是她……也只能是她……” 紫极不明白他说这两遍有什么不同,看容渊落寞的神情,疼得他心肝肺都聚成了一团。他们公子是天之骄子,这二十年没被什么难倒过,一个情字,便让他从云端坠入泥潭了。紫极觉得时候到了,他得站出来敲醒他们公子,否则就照他这么作践自己,还不等聆歌姑娘回心转意,他就把自己折腾死了。 “公子啊,您心里对聆歌究竟是个什么想法啊?” “嗯?”容渊也许是累极了,卸去了平日的清冷,坐在那里像个落魄公子“我也不晓得,我只是想天天都能见着她,她别同我生气,可以笑一笑。” “那公子是不是觉得她最漂亮?” 容渊想了想她的笑模样,清婉如这漫山的白色玉兰花,唇角一勾,便如同天地间的玉兰瞬间绽放般。嗯,没有旁人比她再好看了。 他虽然没回答,但紫极见他那副凤目含情的模样,就已经知道了他的答案,便又问道:“是不是看见孙长及就觉得特刺眼!” 容渊眼里好不容易积起的暖意立刻消失不见,闻言蹙起好看的眉头问:“听说是你把他留在谷里的?” 紫极尴尬的嘿嘿一笑立刻转移话题:“那是不是聆歌姑娘不理您,还骂您,您就难过的要死?” 容渊微讶的看向紫极,他知道紫极的医术一直是个半吊子,什么时候竟这样精进,对他的症状摸得竟这样准。 “是不是看见她遇险您就心慌的没了边?” 容渊回忆起刚才聆歌坠湖的经过,直到现在心惊的腿上还使不出半分力气,他的一颗心就象被聆歌紧紧攥在手里,她再多用一分力气,他就真的死了。 紫极一看容渊那蒙头转向的德行,得了!啥也不用再问了:“我的傻公子啊,您到现在还没转过弯来吗?”紫衣终于放开容渊的腰身,慈爱的拂开挡在容渊额前的银发“您吃醋啦!您嫉妒啦!您爱上聆歌姑娘啦!” 那日紫极的一句话,犹如一道惊雷瞬间在容渊头顶炸开,紫极看着他们主子的脸色由白转青,由青转红,最后再由红转白,一瞬的功夫变了几变,直直看得自己rou跳心惊,难道是自己说的太直白,刺激着他了? 那之后容渊就没再说过一句话,整个人恍恍惚惚的回到了自己所住的紫音阁,便倒床一病不起。 容渊病了,这是震惊整座回生谷的大事,其他人都以为是那日容渊公子舍命跳湖救人,着了凉才生的病,更加对容渊公子的英雄之举赞不绝口,可只有紫极一人才明白这里的玄机,是他嘴上没把门的,话说的太直白,刺激得他们公子蒙了圈子,原本那么好的身子,一通湖水就给他撂倒了。 容渊浑身发热,烧得他脑子里像是装了浆糊,只觉天地一齐向他压下来,逼得他连呼吸都困难。好再紫极体贴,将谷里一堆来看望他的姑娘、公子全部拦在门外,他现在不想见任何人,脑子乱了,没力气应付旁的了。 紫衣为他换了凉帕子敷在额上,见容渊瘦得几乎脱了相,心疼的嘴角起了泡子。 他们公子这样浑浑噩噩的不是个法子,汤药不知喝下了多少服,却丝毫不见好转。他们公子是谁啊?那是天下妙手回春头一号,一个着凉发热就把他拍在榻上几天翻不了身,说出去谁信?身上的病好治,心里的病却是药石无解。紫极和紫衣一合计,心病还需心药解,为了他们公子就是把聆歌敲昏了也要给他抬来! 聆歌心情很差,这几天就是连孙长及的院子都懒得去了,天天的闷在房里发呆。那天她头脑一热对着容渊口不择言的破口大骂,他一定吓坏了,一双凤目满是不敢置信的惊愕,聆歌都要懊恼死了,人家救了自己,自己不感谢人家就算了,还骂他非礼,秽乱后宫?当年她二哥教她读的那些个圣贤书都被她吃到狗肚子里去了,她没脸见人,云家列祖列宗的脸面都被她丢尽了。 “姑娘,您歇下了吗?” 房里传出聆歌闷闷的声音,紫衣应声推门走了进去,见她披散着头发正对镜发呆,几步上前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她脚边。 聆歌大惊急忙俯身去拉她:“哎呦,这地上连个坑都没有你还能摔着,你脚下拌蒜了你!”
紫衣不为所动,跪在地上就开始嚎啕大哭:“聆歌姑娘,紫衣求您了,紫衣管您叫祖宗!您就可怜可怜紫衣吧!” “你这是做什么?出什么事了?你先别哭,你要我做什么?你们救了我的命,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绝对不带推辞的!” 紫衣一看有门,往前膝行了几步抱住聆歌的裤腿子:“您去看看我们公子吧!” 聆歌一听果然脸色一沉,她懊恼归懊恼,可让她拉下脸子去给容渊赔不是,心里还是不舒爽。 紫衣不屈不挠接着哭诉道:“您不能这么狠心啊,我们公子为了救姑娘发了病,这会子烧得连亲妈都不认识了!紫衣看着他出气多进气少,怕是时日无多了!” 聆歌越听越心惊,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她说什么?他们主子病的时日无多了?他们妙手回春天下头一号的神医主子病的时日无多了?聆歌不太高兴的皱了皱眉:“我说紫衣,你这个理由说的也忒能糊弄人了吧?你们主子要是病入膏肓,这世上怕是没人能活到明天了吧。” “这都什么时候了,紫衣绝不妄言,那日公子救了您本是没什么大碍,哪知救了姑娘,姑娘却恩将仇报,骂公子非礼您,我们公子清清白白一个人,被您当着大家的面指着鼻子骂,这比打他耳光还令他难堪! 再说,紫衣不是偏心眼子,聆歌姑娘那话说的忒不讲理,我们公子下湖救您难免得有身体上的接触,全然不碰您,您还有命在这生气嘛!这会公子一股火憋得发了热,人都瘦脱了相,您还这么编排他!紫衣听着心疼!紫衣听着不依!” 聆歌见紫衣哭的声泪俱下,委实不像演戏,他真的病了?她又开始后悔了,没成想那天几句话竟把他骂病了:“你先别哭了,我这就随你去看看还不成,你在这哭得我心慌意乱,你可别吓我,他真的不好了吗?” 紫衣吸了吸鼻子,抽抽搭搭道:“姑娘去看了就知道了。” 紫音阁是个三进三出的独立院子,里面假山环水,玉兰齐绽,一派江南飘摇之感,可聆歌心里担心容渊的病,实在没什么心情欣赏景色,见紫极正熬红了眼眶子守在门外,她竟驻足不前反倒是有些不敢去推门。 “进去吧,公子现在烧的连人不识得了,您现在就是一刀捅进他心窝子,他也没力气反抗您了。”紫极也是几个日夜没睡过安稳觉了,他心里有些埋怨聆歌,他们公子好好一人,竟被她折磨成了这个样子,作孽啊…… 聆歌定了定神,轻轻地推门而入。 房间里闷热,泛着浓重的药香,桌案上只燃了一支红烛,并不光亮,随着开门时微风涌入,狠狠地晃了晃,就像是聆歌的心狠狠地揪了起来。 床榻上容渊安静的躺着,盖着锦被,额上敷着一方帕子。一张俊颜隐在烛火下,忽明忽暗,看得并不真切。聆歌轻轻地走了过去坐在榻边,紫衣说的没错,他瘦的几乎脱了相,眉心微蹙着,整个人看着疲惫不堪,心里顿时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在一瞬间全部尝尽了。 聆歌心疼的抚上他的脸颊,他还在发着热,脸上泛着病态的潮红,身上烫得吓人。都怨她,那么周全的一个人,站在玉兰树下美好的像幅画似的,结果却被自己折腾成了这个样子。容渊生病,连带着自己都要病入膏肓了。 如果说自己之前对容渊是敬仰之情,那在看见他和柳念卿站在一起时自己心中醋意大发,她便清楚的知道了,她终于还是动了心。 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的呢?也许是第一次见面他看着自己说‘以身相许’时,也或者是他抱着自己心疼的说‘你莫要再哭了,我看着心疼的没法子’时,再或者是他跳进湖中向自己游来的时候。她也不知道,可反应过来时,她便已经无法再脱身了。 聆歌眼眶发涩看着容渊心中一阵一阵的抽痛,可是动心了又能怎样?她就是金丝笼里的雀鸟,扣着个公主的头衔,一道和亲皇命将她这一生都困住了,她到死都无法逃开,从北曜的笼中飞到南辰的笼里,偏偏途中遇见了自己喜欢的人,心落在这里,人又不能留下,无论以后走到哪里都是行尸走rou罢了。 容渊头脑浑噩,全身都痛的要命,像是被放在火炉上反复炙烤,热的他几乎要化为灰烬。在他受着无尽折磨时,脸颊边突然覆上一丝凉意,就像是山涧清泉,终于浇灭了周身的烈焰。容渊使出浑身解数,才挣脱开永无止境的困意,他费力的睁开眼睛,凤目茫然,只是一片模糊的影子,他努力的看了看,带着不确定和微微颤抖的声音问:“聆……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