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借问东风知相思
聆歌觉得她这一天过得委实惊心动魄,前一刻脖子还套在白绫子里,转瞬却又被关进了大牢里,一切都跟场梦似的不真实。她蜷缩在墙角,好奇的打量着四周,她以前虽然日子不济,但好歹也是一国公主,虽然吃穿用度没法跟正经公主比,但至少没住过带铁栅栏的牢房。 大内的牢房和那些县衙的牢房不同,条件稍好点,单人房、有窗、有草垫子,还有饭,就是稍微有点馊…….聆歌简单的环顾了一圈,觉得没什么时候像现在这样万念俱灰的,她现在真是成了案板上的鱼,是剁了还是砍了全都着凭他们乐呵。 两颊依旧火辣的痛,连带着脖子,稍微一动就疼的钻心。这会她没镜子,若是照了镜子,瞧见脖颈子上触目惊心的勒印,这么伤痕累累的还能挺起她的一颗脑袋,这是她逢了大运。 聆歌现在只感觉精疲力尽,鬼门关回来的人,把自己的整个精元都留在那了。这时候要是容渊在多好,他见着自己这样惨兮兮的样子,一定心疼的跟什么似的。到时见着他,她一定得放开嗓子好好哭一通,把她这些个磨难、委屈还有永无止境的思念都告诉他…… 聆歌浑浑噩噩的躺在草垫子上,一双眸子轻轻的阖着。眼前又出现了幻象,她心里微喜,她的容渊一定是瞅着自己太可怜了,所以变成戏法来瞧她了。 容渊……我想你…… 这是聆歌自从离开容渊后,第一次梦见他。他穿着一身青莲色暗纹锦服,满头的银发散落而下,泛着光辉,像是踏着九天银河而来。一双狭长的凤目正深情的看着自己,瞥见自己脖子上的伤痕时,他难过的蹙紧了眉,指尖微冰的抚着她的脸颊。 “疼吗?” 聆歌眼眶红了红,刚才那个从容赴死的劲儿一看着他就不行了,原来她真得舍不得扔下他,这么齐全的一个男子,坐在你身边,把你放在心尖上的疼惜,别说就是勒下脖子,就是这会子下了油锅她也不叫屈了。 “你瞧,你也舍不得我吧?聆歌,我现在没法子到你身边去,你就算为了我也要好好地活着,你得答应我,万不能总叫我这样忧心着你。” 容渊的指尖拂去聆歌颊边的一滴泪珠:“你怎么能去撞了柱子呢?你就没想过,你前头散手走了,只顾自己逍遥,我可怎么个活头?是你将我拉入红尘的,你不能这么着的始乱终弃。你答应我,以后无论日子再怎样难,都要咬牙挺下来。你的命拴着我的,你死了,我就活不成了……” 聆歌听得心里像是塞了黄连,难过的想大哭。她以前太自私,光想着一死百了、自己解脱,却没想着她的容渊会不会难过。刚想答应他,画面突然一转,容渊果然转瞬就不见了,聆歌大惊,站起身来慌张的向四周寻去。 “歌儿……” 四周雾气茫茫,隐约能看见不远处站着一个白影,那声音听着有些耳熟,却又并不真切。聆歌心下有些慌张和莫名的悸动,紧张的向那抹身影走去:“是谁?” “是我,二哥。” “二哥?”聆歌一喜,脚下立时加快了步子,可无论她怎样走,都与那白色身影保持着五十步的距离,她急得没法子,声音带了哭腔:“二哥,你别走!你就站在那,我好久没见着你了,让我看看你,我想你想的紧。” “歌儿,你别急,只要好好活着,咱们总会有重逢的一天,聆风也在等着你呢,你是jiejie,你不能不管他,也不能丢下二哥……” “二哥——” “咣当!” 剧烈的声响一下子惊醒了睡梦中的人,聆歌几乎是一个翻身便坐了起来,茫然怔忪的瞪着牢门外的一名狱吏。 “看什么看!怎么要绝食?”狱吏低头看了看放在地上原封未动的牢房,俯下身去从铁栅栏的空隙里将那碗牢饭收走,又重新放了一碗。 “老子劝你识相点,进了这里再想活着出去就没可能了!咱们这可都是粗人,没服侍过贵人,识相的你就别给咱们添麻烦!现在有饭吃就别矫情!进了这了!还把自己当公主呢!”说完恶狠狠地踹了一脚牢门,便转头离开了。 地牢里又恢复了安静,聆歌依旧抱着膝,蜷缩在草垫子上,望着那碗牢饭发呆。外面天已大黑,牢房里的烛火不够,幽暗暗的,随着阴风不停地晃动。 过了半晌她像突然想到了什么,站起身来向着那碗牢饭走了过去。一个灰瓷的碗,里面装着一块烙饼和一点发着黑的菜,聆歌看不出来是什么,将碗捧在手里,只觉得胃里翻腾的难受。她以前觉得在北曜后宫吃食不好,可和这个比起来那就算是山珍海味了。 聆歌心里斗争了半天,一根白绫子没吊死自己,就说明她得继续好好的活着,更何况她刚才已经答应容渊了,无论遇到什么困难她都得咬牙挺着。 既然不能死,又不知道自己还要被关到什么时候,饿肚子确实不是办法。不就是一点馊饭吗,鬼门关回来的人,还讲究这个? 聆歌刚拿起那块烙饼,另一个清爽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十七嫂!弟弟给您送饭来了!” 聆歌一顿,蹲在地上转头望去,来人十五六岁的年纪,穿着紫色祥云宽边锦服,笑嘻嘻的模样,看了很是讨喜。 来人见聆歌皱着眉打量自己,不禁脸色变了变:“呦?忘了?您这忘性真够大的,这才一转头的功夫就把弟弟忘的一干二净了?那这么说我为您在皇祖母那求情的事您也不记得了?” 他这么一说,聆歌才想起来,自己撞柱子那会,就是他拼死拦着的,他是楼幽兰的十九弟,楼幽然。 “没忘,你是楼幽兰的弟弟,刚才牢里太暗,没看真切。” “没忘了就成,您只要记着弟弟曾为您卖过命,以后弟弟有难了,您也帮衬弟弟一把就行。” “十九王爷说笑了,我现在朝不保夕,有什么能耐可以帮衬得了十九王爷。”他虽是那两个老妖婆的家人,按理聆歌应该把他们都归置成一党,但他毕竟救过自己,是她的恩人,她多少待他有些不同。 “您惹这么大祸都没死成,这还不是能耐?看着您这一下子,弟弟就知道您的前途不可限量啊。” 想到自己那一脑门子扎扎实实的撞在楼幽然的胸口上,聆歌脸色一红,咳了一声问道:“那个……你,你没什么大碍吧?” “嗯?”楼幽然一怔“下午寻死觅活的不是你吗?” “我不是一脑袋撞你身上了吗?你说你也是,薄胳膊薄腿儿的逞什么英雄。” “喂,我说十七嫂,是弟弟舍命救得您,您倒嫌我碍事了?当时您也不想想,挺漂亮的脸蛋,一脑袋撞柱子上去,脑壳就得四分五裂,到时候浆子喷的到处都是,瘆不瘆人啊!” 聆歌听他说得全身一阵起栗:“大晚上的,过会我还得自己打这睡呢!” 楼幽然嘿嘿一笑,将手中的食盒放在地上打开,取出一盘一盘精致的点心端给聆歌:“所以说,别动不动就寻死觅活的,日子还这么长,不走到最后,谁都不知道会怎么样。半截死了算怎么回事?” 聆歌看着楼幽然伸进来的手将那些个小食一样一样摆开,心里泛起一阵温暖:“谢谢你。” “甭谢,这都是十七哥让我送的,说都是您爱吃的。他这会子被禁足在骄阳宫,皇贵妃不错眼珠的盯着他,他没法子动弹,可又担心你。这不,就命弟弟来看看你,生怕你想不开,又一根麻绳把自己吊死了。” “他……”聆歌顿了顿“他怎么样了?” “他还能怎么样?他有我父皇护着,作出天来也轮不到他去死,可怜的是脑袋瓜被父皇开瓢了。不过伤的不重,全宫上下的御医都被皇贵妃招去给他会诊了。” 楼幽然往前探了探身,掩着唇贴着铁栏小声说道“和你说个私房话,听说连专治女科的太医都被找了去。”说到这,楼幽然忍不住的闷声笑了起来“这也忒不像话了,他伤在脑袋上,和那些个有什么关系,再说了,他有那些个东西吗?” 聆歌一听,顿时被闹了一个大红脸,想着他们兄弟真不愧是一家人,嘴上全都没个把门的,也不怕折了他王爷的威仪。 “不过。”楼幽然收回了身子“外伤易好,心伤却难治。您在慈寿宫那几嗓子话,可是把十七哥伤的魂不附体了。我们自小打一处长大,我最了解十七哥的脾气,那才真叫一个混世魔王,都是他专门欺负别人,哪有别人敢欺负他的时候。 “可刚才,他跪在皇祖母跟前,满脸血痕,可怜巴巴的替你求情,我瞧着,心里还是挺不受用的。那么骄傲的一人,为了你连老命都豁出去了,你却还当着众人的面说你心系旁人。”
楼幽然略带哀怨的瞟了聆歌一眼:“你说你多实心眼子,心里知道就得了呗。非得当面说出来,那么一屋子人听着呢,以后十七哥的脸子往哪放?” 聆歌脸色白了白,那时候她被逼的没法子,说话都没经过考量,凭着本能就喊了出去,可她虽恨楼幽兰,倒也没想过要这样去伤害他。 “得了,你放心,十七哥不能怪你。这不还让我来瞧你吗。”楼幽然见聆歌脸色变了,一换语气“再说,他打小就欺负我,这会被你教训一顿,也算解了我心头的一口恶气。以后我可得和你走的近着点,能瞧见十七哥的好戏,这好事哪找去啊!” “他这会子救我,估计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后悔了,再把我送到鬼门关转一圈去。” “他那人就这德行,雷声大,雨点小。你要以死威胁他,他保证吓得筛糠。”楼幽然又从食盒的下一层拿出一团用油纸包的点心递给聆歌“时间也不早了,我是背着皇祖母来的,不能久留,这些点心你留着,后半夜要是饿了好吃。” “谢谢你。今日你为聆歌做的,聆歌会记着一辈子的。” “不是什么大事,还有就是我皇祖母的事,我知道你现在心里头恨死了她,我这也没法子劝你什么,就求你私下里好好想想,她也是无奈,这事发生在谁家孩子身上,做奶奶的都得是这反应,求你体谅体谅她一把岁数吧。” 楼幽然见聆歌果然冷下了脸子,知道这会她正在气头上,说什么都没用:“罢了,不说这些。你就在这再坚持几天,你放心,就算我不想法子救你出去,十七哥那早就心急火燎的在想办法啦。你且再等等,反正不会等来一根白绫子就是了。你安心在这,我会差人按时来给你送吃食,牢里的那些个饭,实在不像人吃的。” “多劳十九王爷记挂。”聆歌站起来身,规规矩矩的向楼幽福了福身。 楼幽然挺着胸膛隔着铁栏看着她,个虽还不高,王爷的气派倒是已经十足了。闻言他上下的打量了聆歌一番:“就现在有个公主样了。回头我叫人给你送点金创药来,脖子上的伤不能不管。好了,你安睡吧,我这就走了。” “聆歌恭送王爷。” 楼幽然点了点头,借着地牢里幽暗的烛光大摇大摆的走了出去。聆歌望着他的背影,手里还捧着那包点心。是啊,日子这样长,不走到最后,谁又能知道会发生什么呢…… 骄阳宫—— “姨母,聘婷给您请安。” 皇贵妃坐在软榻上正闭目休息,今日发生的事让她太过震惊了,可气的是到最后也没将那个云聆歌除掉。她这会子正坐在榻子上发愁,听见来人说话,急忙睁开眼睛坐了起来:“娉婷?你来了?快到姨母这来。” 聘婷莲步移了过去,规矩的坐在皇贵妃脚边的圆墩上。皇贵妃似乎很高兴,牵起聘婷的手细细的打量着。 “咱们娘俩有多少年没见了?上次你来南辰国时还不及这桌案高,这会都及笄了,这小模样越发的美,你家人可好啊?” 聘婷红了红脸:“劳姨母挂念,聘婷家里一切安好。” “那就好,本宫从西琅国嫁到这已经多少个年头了?”皇贵妃凝眉想了想,半晌才叹了口气“罢了,想不起来了,反正这辈子都不能再回母国了。聘婷,咱们西琅是小国,要依附于大国,你我都是皇室,肩上有这个担子,你可明白?” “聘婷明白,父亲从小就经常同我讲起姨母的事迹,聘婷佩服的紧,一直希望可以来到姨母身边,伺候姨母,向姨母学习。” “嗯,你有这个心就好。如今也不瞒你,叫你从西琅来,是有任务交给你。” 聘婷正了正身子,一副恭敬的态度:“姨母请讲,聘婷一定万死不辞。” “别说的那么吓人,你是我们赵家的孩子,还能叫你去死不成?找你来就是为了你那表哥。” “表哥?”聘婷脸色一红,略带疑惑的看着皇贵妃。 “嗯,就是我那不争气的儿子,楼幽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