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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回 悲中人徒见生悲 世外人

    第六十五回悲中人徒见生悲世外人不在尘世

    一大早,云若飞和余林隐骑马去往江阴。范昭陪着梅儿用完早餐,下到在山谷梅儿居处,布置灵堂。八姐、九妹和铁塔,也来帮忙。僧秋船在山洞里为龙和尚守灵。天佑则在山谷住下来,专心雕刻千手观音法像。

    且说云若飞和余林隐,日夜兼程,两天两夜后抵达江阴。听到皇上封刘墉为钦差大臣,重审范昭一案的消息,心中甚喜。两人见时过中午,就在青旸镇上寻了家客栈住了下来。

    午夜时分,云若飞和余林隐换好夜行衣,飞檐走壁,进入范府。因为有云梦月画出的地图,云若飞直奔范老爷住房。行止在窗户下,云若飞用手指一敲窗沿,听到屋内传来低沉的声音:“何方朋友,夜入范府,意欲如何?”云若飞轻声道:“日出江花红似火。”屋内沉默半晌,应道:“月入江水碧如蓝。”云若飞按捺住激动心情,问:“可是范晔?”房门打开,范老爷走出来,道:“在下正是范晔,请问朋友是……”

    云若飞拉下面罩,喜道:“范晔,我是你姑父云若飞。”范晔大吃一惊,问:“什么?!”云若飞冷静下来,道:“范晔,这是我的徒弟余林隐,仙居山主,梅儿的义父。昭儿现在就住在仙居山里,他很好。我这次来,是为了寻灵薇。”

    范晔见云若飞如此说,心知眼前这个人十有八九真是云若飞了,便道:“外甥范晔,见过姑父和余山主。”云若飞知道范晔心中尚有疑惑,道:“范晔,我们一起去见灵薇。”范晔略一踌躇,道:“姑父,姑母已经出家了,法号一莲师太。”云若飞道:“我知道。我就是要把女儿女婿,还有梅儿的事,告诉她。”

    范晔心中惊疑,忍了下来,领着云若飞和余林隐去到一莲师太的禅房外。云若飞抢在前面,低声道:“泪洗残妆无一半,一朝梦醒是离人。千古艰难惟一死,唯愿化蝶舞红尘。”一莲师太惊疑悲喜,颤声问:“你是若飞?”云若飞流泪道:“灵薇,是我。”

    原来,当年范灵薇有孕时,感慨霹雳雷火弹爆炸杀力惊人,且易误伤自己人,遂改制霹雳雷火弹,取名“泪洗残妆无一半”和“千古艰难惟一死”,以制敌为目的。范灵薇制成之后,演练给云若飞看。云若飞笑她心太软,顺口说了“泪洗残妆无一半,一朝梦醒是离人。千古艰难惟一死,唯愿化蝶舞红尘。”意思是对敌人心软,恐有朝一日,怕是自己一家人要生离死别了。

    一莲师太心潮澎湃,下了禅床,走到门口,忽然停住,暗道:“我已经是佛门中人,斩断尘缘,怎可再生情思,自寻烦恼。”遂低诵一声佛号,道:“云施主,贫尼已经是方外人,不问红尘事,云施主请走吧。”

    云若飞心痛万分,流泪道:“三十年了,我日日牵挂,揪心于你。如今重逢,见上一面都不能吗?”范晔低声道:“师太,夜深人静,恐惊人视听,不妨屋内说话,如何?”

    一莲师太想了想,打开房门,面向观音法像,低头弯腰合十念经。三人走进去,余林隐欲关房门,一莲师太道:“不可关房门,勿使贫尼犯‘八弃’之重罪。”余林隐闻言,只得收住手。云若飞看着一莲师太,既遥远又陌生,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范晔道:“师太,姑父带来表妹和表妹夫的消息,还有梅儿。”

    一莲师太身子一震,停止念佛,转过身来,颤声问:“云施主,你说燕儿有下落了?”

    云若飞点点头,将女儿女婿遇害的事说了。一莲师太流下泪来,道:“难怪我瞧梅儿这孩子蛮亲的,原来她就是燕儿的女儿,我们的亲外孙。”云若飞问:“灵薇,梅儿生日是哪一天?叫什么名?”一莲师太道:“燕儿出嫁后,于乾隆元年二月初五卯时诞下梅儿,时逢胡家庭院梅花盛开,胡义云就取名胡梅华,乳名也叫梅儿。”云若飞泣道:“天意,天意啊。”

    一莲师太恢复平静,合十道:“世事无常,有前因必有后果,望云施主珍重。”

    云若飞道:“灵薇,梅儿已经出嫁了,你也不想知道吗?”

    一莲师太面容一阵波动,问:“夫家是谁?”

    云若飞道:“夫君是范昭。”

    一莲师太惊讶一声。范晔也谔住。

    云若飞缓缓道:“范昭饮了春酒,在富丽画舫追逐梅儿,后来掉落河中。我与梅儿的义父余林隐商量,做主让梅儿嫁与范昭做了侧室。”一莲师太长叹一声,道:“既然已是范家的媳妇,那就做好媳妇的本份。”

    云若飞问:“范晔,我自作主张,你不会怪罪我吧?”范晔躬身应道:“昭儿在外,蒙冤受曲,幸得姑父收留。昭儿与梅儿的婚事,一切由姑父做主。”

    那日,云梦月私下见梅儿,在房中聊及‘泪洗残妆无一半’和‘千古艰难惟一死’,一莲师太已经猜出老山主很可能是云若飞;只是,没的想到梅儿会是自己的亲外孙。如今,云若飞亲自寻来,禅心竟然起了波澜。

    云若飞问:“女儿女婿埋骨于荒野,梅儿的养爷爷瞒着梅儿,年年清明都去拜祭。梅儿知道事情真相后,决定为父守孝三年。灵薇,女儿女婿的尸骨,当如何安之?”

    一莲师太缓缓道:“叶落归根。人死之后,以安葬故土为好。贫尼明日在此为燕儿夫妇做七日法事,超度亡魂。若要送回南海胡家宗祠,须有范少施主同行。”

    云若飞道:“好吧,移骨之事,就由梅儿昭儿去做。灵薇,你可知含玉下落?”一莲师太道:“不知。当初太爷太夫人命我和含玉速走,我们分开了,再未会面。”云若飞叹了口气。范晔问:“姑父,是在问二姑母吗?”云若飞颔首道:“安含玉是我师妹,一同学艺。你姑姑出嫁后,见安含玉痴心于我,遂使我娶她做二房。未及三月,云龙堂就被霸刀剑绝灭了。”

    范晔道:“雍正三年,康熙皇九子允禟被夺爵,幽禁。四年,削宗籍,遂卒。贝勒府一干高手树倒猢狲散。霸刀剑绝因其臭名昭著,亲王贝勒无人再用,官职一贬再贬,听说最后在刑部督捕司当了一名小捕头。十年前突然销声匿迹,不知所踪。”

    云若飞道:“善恶有报,如影随形。霸刀剑绝,坏事做尽,必坠地狱受苦。”

    一莲师太稳定心情,转过身去,面向观音法像,念经:“佛告韦提希,汝及众生,应当专心系念一处,想于西方……”

    云若飞见状,知道一莲师太禅心落定,不由万念俱灰,哽咽道:“范晔,你明儿寻个庙,我出家去。”余林隐吃了一惊,忙道声“义父。”云若飞不理,继续道:“范晔,我只修习《金刚经》,供奉如来世尊,属空宗,去哪个和尚庙都可以。我住在八达客栈,等你消息。”范晔瞧了一眼一莲师太,见一莲师太不为所动,只好应道:“外甥谨记。姑父只修行《金刚经》,以禅宗为好。君山寺禅修颇负盛名,外甥明儿就去找主持正道法师,为姑父剃度。”

    第二日下午,云若飞随范晔去了君山寺,拜主持方丈正道禅师为师,法号慧一,辈份甚高。余林隐见事无更改,遂拜别慧一和尚,单身返回仙居山。

    陈慧琳昨日得知乾隆使刘墉重审范昭一案,今日又得知范昭安然无事,而且娶了梅儿做二房,芳心大定。夜晚,陈慧殊向一莲师太问法:“姑爷爷家破人亡,仇深恨重,何以能看破红尘,遁入空门?”师太道:“《金刚经》有云:‘须菩提!如我昔为歌利王割截身体。我于尔时。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何以故。我于往昔节节支解时。若有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应生嗔恨。须菩提。又念过去于五百世作忍辱仙人。于尔所世。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是故须菩提。菩萨应离一切相。’”

    陈慧殊磕头道:“弟子明白了。问世间,情为何物?有情即有我相,无情即无我相。若有我相,必生人相众生相寿者相,贪嗔痴三垢难去,残害身心,使人沉沦于生死轮回,难以超脱此身。”

    一莲师太微笑道:“善哉!少夫人先天智慧,根骨绝佳,然而,仍须隐忍苦修。”

    陈慧殊道:“弟子明白。”

    注:比丘四弃戒:杀、盗、yin、妄。比丘尼八弃:杀盗yin妄外,再加触、入、覆、随。犯了会被弃绝于佛教之外的重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