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二章 永恒之痛
期末考试很顺利，单凭考后的感觉，黎少钦这些人就已经知道没有问题了，为此大家都兴奋不已，因为他们总算可以好好享受一下接下来的这个假期了。 放假当天，黎少钦迫不及待地坐上了回家的火车，想起去年过年的时候，自己在回家路上出了一系列的意外，导致他最后没能回家过年，直到现在，他已经离家将近一年半了，此刻早已是归心似箭。 经过十几个小时的长途跋涉，黎少钦终于回到了家，虽然漫长的旅途让他疲惫不堪，但在看到父母和meimei出现在门口等待自己的时候，他仍然一扫脸上的倦意，兴冲冲地跑了回去。 父母年纪已经不小了，经历过这么多的风风雨雨，他们早已习惯把自己的感情埋藏于心底，只是微笑着对黎少钦点了点头，而meimei见到自己，则显得非常开心，欢声雀跃。 回到家里，不等黎少钦整理好行李，母亲便走进厨房拿出早已做好了的热腾腾的的饭菜。 黎少钦一年多没吃过地道的家乡菜，尤其是mama亲手做的，所以当看到这些饭菜的时候，他的肚子顿时不自觉地发出了“咕噜噜”的声音了来。 “嘻嘻。”meimei见状忍不住笑了出来。 黎少钦心中苦笑不迭，虽说人的胃是有记忆功能的，可他却没想到自己的胃怀旧到了这种程度，居然对从前吃过的菜反应这么强烈。 “趁热吃吧。”mama盛了一碗陈皮排骨汤端到黎少钦面前，黎少钦连忙弯腰伸出双手过去接过，把一碗汤端在手上，他抬起头笑着对母亲说道：“好嘞，谢谢妈！” 说完不顾一切便开始喝了起来，这是阔别已久的味道，当清凉甘甜的汤水流进自己的胃里，黎少钦感觉整个身体都活了起来，有种打通任督二脉的感觉，整个人变得神清气爽了。 一碗汤下肚，黎少钦满足地放下手中的碗，舔舔嘴角，笑道：“妈你做的汤太好喝了，我小时候在家里，最喜欢的事情有两个，第一是吃妈你做的饭菜，第二是黄婆婆说书讲故事。” 说到这里，他忽然顿了一下，轻声问道：“对了，黄婆婆她还好吗，一年没回来了，明天我想抽空过去看看她。” 不料原本好好地家庭气氛，却在他这么一问之后，一下子变得沉闷了起来，大家都沉默了下去。 黎少钦看出不对劲，心中不由得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忙开口问道：“怎么了？” 父母二人对望一眼，眼中露出一丝忧伤的神色，最后，母亲在犹豫了一会儿之后，终于开口了：“少钦，你黄婆婆她……在前两个月刚刚过世了。” “什么！”这个消息犹如晴天霹雳，轰在黎少钦脑海深处，让他一下子懵了。 “过世了？”他自言自语道，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来，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家人，哽咽着问道：“怎么会这样？” 父亲眼中闪过一阵难过之色，犹豫了一会，还是做出了决定，他对黎少钦说道：“那两天天实在太冷了，村里的人都呆在了家里，直到几天之后，才有人发现黄大娘冻死在了家里，唉……。”说完他一直摇头，脸上露出沉痛之色，想必当时的情景是极其凄凉。 黎少钦听得鼻子一酸，差点没忍住让眼泪流了出来，他记得在上初中以前，黄婆婆是村子里对他最好的一个人。 那时候，自己的家里经济条件很差，父母都外出务工了，小小年纪的黎少钦一直都是跟着黄婆婆一起过的。 黄婆婆是村子里的一位孤寡老人，她的丈夫和两个儿子都在很早以前的抗美援朝战争中牺牲了，留下她一个可怜的妇人之家孤独终老，大半生都在孤苦伶仃之中度过，其中的苦楚，外人恐怕是无法理解的。 据说，黄婆婆还是个黄花大闺女的时候，曾到秘远的南方学过巫术，懂得很多民间偏方、治病怪法，村里的很多人得了病，给她一看，煎一剂花叶草虫之类的药汤，给病人喝下，不出几日便定然会好起来。 黎少钦小时候年幼多病，加上家境贫寒，每年都要喝几回黄婆婆煎的蟑螂、蚯蚓之类虫子做的药汤，知了、蜘蛛之类的玩意儿也没少吃，一来二去，便渐渐跟黄婆婆熟络了起来。 黄婆婆不但医术了得，而且还会讲很多故事，尤其是吓小孩儿的故事，最为专长，什么满嘴血牙的大虫，会眨眼的巨蛇等等，常常吓得黎少钦夜里睡不着觉。但这些故事却又似有着某种魔力，让小孩子听了头一回，下回还想要再听。 他还记得小时候经常去河里抓鱼仔，山上打麻雀的事情，回来就把这些野味拿给黄婆婆煎来吃。而黄婆婆似乎无所不能，经过她的妙手煎出来鱼儿，那味道简直超级棒，想到以后再也没法吃到了，黎少钦心中顿时感到一阵无奈和酸楚。 黄婆婆一直都是一个很节俭的人，一套粗布衣服穿了十几年，但她在给黎少钦做吃的时候，柴火盐油却一点都不省，做出来的味道那真是举世无双，百吃不厌。 奇怪的是，没回做好吃的，黄婆婆自己却不吃，就笑眯眯看着黎少钦吃，那时候黎少钦还小，倒没想太多，后来每次回想起来，心中都是满满的感动。 懂事以后，他暗暗发誓，等到自己工作以后，一定要好好孝敬黄婆婆，绝不让她再过这种穷苦的日子了，却不想现在已是天人相隔，再无孝敬的机会了。 父亲的话犹如噩梦，让黎少钦无所适从，一阵强烈的内疚感，就像一只响着忏悔经的木鱼，不停地敲击在他的心头。 “她葬在了哪里？”黎少钦放下碗筷，努力平息自己说话的语气，他已长大成人，不再是父母眼里那个爱哭的小孩了。 父亲和母亲对望一眼，父亲说道：“葬在她家后山的山头处，那个新坟就是她的。” 黎少钦闻言站起身来，说了一句：“我去看看！”然后不等父母答应，便离开了，留下父母二人相顾无言。 不一会儿，黎少钦来到一间低矮的瓦房前面，那是黄婆婆曾经的家，从外面看去，这间瓦房已经破败不堪。 在黎少钦的记忆中，黄婆婆的家一直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收拾得非常干净，不想如今却变成了这幅模样，想必是黄婆婆去世之后这两个月没人打理所导致的，想到这里，他心中不禁感到一阵凄凉。 没有停留，黎少钦直奔后山去了，一路走上去，身边的每一处都是那么熟悉，黎少钦至今依然清晰记得，小时候自己在这里为黄婆婆捡拾柴火的时光，那是怎样的一种美好？如今变成了这幅光景，是命运的不公吗？还是命运本就是如此？ 一路顺着山间小路往上走去，不多久他来到了山腰上，顺着山脊走过去，很快便看到了一处山头，山头有被削平了的痕迹，一抹新土在这翠绿的山间显得极其扎眼。 黎少钦缓了几个呼吸，平息一下自己的心情，而后迈着沉重的步子向前面走了过去。 “汪汪汪……”一阵狗的叫声从前方传来，一道影子远远站起来。 “小斑！”黎少钦失声叫道，此刻他的声音都颤抖了，小斑是黄婆婆家里养的一条狗。 他记得自己刚上初中的那会儿，一个周末放假回家，路上遇到一条迷失了路的小狗，那小狗看上去骨瘦如柴，一副饿了很久的样子。 黎少钦看它可怜，就呼唤了他一声，不料那小狗竟就真跑过来了，任凭黎少钦抚摸它的脑袋，后来黎少钦要回家，却发现那小狗紧紧跟着自己，赶也赶不走了。 由于担心带小狗回家被爸妈骂，黎少钦只得把它寄养在黄婆婆家里，一来二去，小狗渐渐长大了，并且把黄婆婆的家当做是自己的家了。 “没想到还能再相见啊……”黎少钦轻轻说了一句，心中带着无尽的酸楚，此刻他的眼泪在眼眶里不断打滚，就快忍不住要留下来了，他对小斑拍了拍双手，喜极而泣叫道：“小斑，过来。” 小斑起初见到黎少钦的时候，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待它听得这声音之后，才确认这是它曾经最熟悉的小主人。 下一刻，它终于动了，它发了疯般朝他跑过来，黎少钦终于再也忍不住了，任由眼泪夺眶而出，顺着脸颊簌簌滑落下来，泪水流至唇间，一股酸辣的味觉从舌尖传来，他却全然不顾这些了，因为小斑已经来到了近前。 只见它高高跃起，一双前爪紧紧按住黎少钦的双臂，尾巴扑簌扑簌地摇摆着，还不住伸过嘴来，发出“呜呜呜”的叫声。 这么多年过去了，小斑如今已经变成了老斑，身上的毛已经开始大块地脱落，有一撮没一撮，显得乱糟糟的，犹如一个老态龙钟的老人。 不过此刻，它还是像当初那个小斑一样，对这位小主人不断亲昵撒娇，尽显它调皮的模样。 “呵呵！”黎少钦被它亲昵的动作弄得痒痒的，忍不住笑出声来，他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泪花，看着小斑，说道：“小斑，你常常来这里吗？” “呜呜呜……”小斑发出一阵低吼，声音之中似乎带着无尽的伤悲和抑郁。 “辛苦你啦……”黎少钦抚摸着它身上的毛，轻轻把它的前爪放到地上，指了指前面的方向，说道：“走，带我去看看黄婆婆吧。” “汪！”小斑似乎能听懂人话似的，率先冲了出去，走在前面带路。 黎少钦连忙跟上前去，不一会儿便来到了一个新坟地上，一个孤零零的坟头出现在眼前，周围崭新的泥土显得那么刺眼。 黎少钦静静地站着，忽然他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小斑静静坐在一旁，吐着舌头不停地喘气，岁月已经把它的体能和活力剥夺得所剩无几，它现在大多时间，都在等待着某个时刻的到来。 黎少钦把手放在小斑的头上，轻轻地抚摸起来，他闭上双眼，就这样安静地跪在地上，什么话都不说。 两个小时过去了，一人一狗就那样静静地守护在黄婆婆的坟墓前。 “黄婆婆，小斑，我们三个好久没这样在一起咯……”黎少钦小声说着，脸上恢复了平静。他抬起头来看着天空，天上是一望无际的蓝，一眼看不到尽头。 人有时候是奇怪的，明明知道没有天堂，却还是宁愿选择去相信它的存在，难道总要等到最亲爱的人离开自己，永远不再回来之后，他们才能恢复那天真的一面吗？ 下一场雨好吗？黎少钦心中天真地想道，他知道如果给雨点打在自己身上的话，自己会好觉得受一些，当然，他知道这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而已。 “沙沙沙……”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小斑回头看了一眼，“汪”叫了一声，站起来不断冲身后摇尾巴。 “哥，你打算在这里留到什么时候？”meimei在身后问道，“爸妈很担心你，叫我来看看。” 黎少钦回过头，看见meimei蹲在地上，手里拿着一小碗rou块喂起小斑来，小斑吃得很慢，年老体弱的它，也许已经咬不动骨头了。 “我知道了，我这就跟你回去。”黎少钦淡然道，他再次转首望向那低矮的坟头，柔声说道：“婆婆，我要走啦！”说着他站起身来，伸手拍了拍膝盖的泥土，然后闭上双眼，试图去想象一副道别的情景出来。 过了一会，黎少钦睁开眼睛，对meimei说道：“好了，我们走吧。”说完迈开步子，率先走在了前面。 meimei看着他的背影，眼中露出一阵犹豫之色，忽然她快步追上去，说道：“有件事情我要告诉你。” “什么事情？”黎少钦边走边问。 “其实你去上大学之后，黄婆婆一直都很想念你，经常找借口来我们家，然后每次都会问关于你的事情，尤其是她去世前的那几个月，经常来我们家问起你的情况。” 黎少钦听得浑身一颤，停在了原地，小斑也停了下来，静静地等待着他。meimei看着黎少钦这个反应，心中一阵难过，过了一会，就听的黎少钦哽咽的声音传来：“是吗？” 说完这两个字之后，却见他又开始迈开了步子，两人一狗很快离开了这里。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只留下这里一个孤零零的坟头，渐渐消失在夜幕的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