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幸存者

    十二岁的孩子羽丰望着面前毫无表情，竟是一点也不伤心的洛寒翎，亮晶晶的眼睛里染上一抹困惑和好奇。“翎哥哥，村子里的人都死了，你不伤心吗？”

    “回答我的问题。”独居深山终日与野兽相搏在获得了他的强悍身手的同时，也养成了他对万事万物的冷淡。除了娘亲，那些都是与自己不相干的人。他有什么好伤心的。

    被语气里的冰冷吓了一跳，刚刚失去双亲和玩伴的孩子眼泪情不自禁地涌了出来。

    “哇……”显然洛寒翎令人胆寒的语调将他再次推向尚未恢复的悲痛当中。

    “呜呜呜。”

    洛寒翎在十二岁的孩子身上不只看到仇恨之火还看到了他对前路的迷茫和孑然一身的绝望和孤独。

    习惯地皱眉，习惯地沉思，不习惯地感到自责和心疼。

    这才多大的孩子，就有这样的情绪？他清晰地记得埋葬尸骸时，孩子宛若决堤的洪水的泪。本该是无忧无虑的童年、嬉笑玩耍的年龄，却过早地背负起生命的重担，家人的仇恨。

    自己又在做什么呢？本该是他唯一的依靠的人，不止不劝慰反而以对付山中野兽的强硬冷漠来对待他。

    “别哭了。”洛寒翎的声音中透着些许的不自在。这是他除了苏瑜以外第一次放轻语调。

    偏偏有人不领情不但哭声不止，反而哭得更起劲了。

    洛寒翎这才意识到可能自己真的吓坏了他。他手足无措地走开，生怕自己再出声，那个孩子会不会连眼珠子都随着眼泪一起滚出眼眶。

    “别走，翎哥哥！”

    一见他走开，羽丰立马止住哭声，紧张地跑过去喊道。

    洛寒翎回身，眼中掠过一丝诧异和小心。以防再使羽丰受到惊吓，他选择沉默。毋庸置疑的，他的心里有点郁闷。以前在山里，猛兽看到他绕道而行，他还不觉得什么。如今一个活生生的样本，着实让他感到委屈。当他是洪水猛兽么，这么怕他？

    “翎哥哥，你别走，别丢下羽丰。”羽丰的语气微微颤抖，掺杂着一丝恐惧。他的手紧紧抓住了他的剑。

    “你不哭，我就不会丢下你。”洛寒翎压抑住自己想剁下那只手的冲动。在山里，本能地警惕，他绝不容许有人近身。尤其是不能碰他的剑。

    羽丰腾出一只手抹掉眼泪，咧嘴展开一个大大的笑容。他道：“我不哭，翎哥哥。你看。”

    看到他夸张的笑容，洛寒翎的心无端柔软起来。他伸出一只手递到羽丰跟前，道：“来。”

    若是方才是怕洛寒翎不管他而强装欢笑，这一刻羽丰是发自肺腑的开心。他缓缓将手伸入哥哥摊开的掌心，感觉到哥哥渐渐合拢而被满满的充实和温暖包围，嘴角咧得更开。唯一的缺憾是他的手胖嘟嘟的无法被完全包裹。

    “拿好。”风声携带着一块柔软黏黏的物事扑面而来。羽丰掀起罩在脸上的虎皮，一看之下不由大喜。虎皮，是好东西啊。想到这儿，他愈加崇拜眼前的翎哥哥了。他生性调皮，会走路后更是到处找不到影儿。家里人担心不已。有一次他闯到山上，差点葬身狼腹，幸亏洛寒翎及时出现，立毙恶狼于掌下。自那时起，洛寒翎的影子便种在了幼小的心里。后来看到洛寒翎偶尔下山，他心里便琢磨着怎么跟人家套近乎，却每每功败垂成。想不到这次的覆村之难会让他有一个这么近的机会接近哥哥。

    “展开。”

    羽丰的回忆成功地被洛寒翎无波无澜的声音拉回。他不情不愿地从他的手中抽出自己的手，听话地将虎皮拉开。

    簌簌簌簌。蝴蝶般的碎片，漫天飞舞。

    羽丰只觉寒光一闪，接着一片眼花缭乱，等他头不晕眼不花了，才发现洛寒翎的剑安安静静地躺在剑鞘中，好似刚刚根本不曾出鞘。

    “穿上。”又是两个字。

    羽丰看了一眼自己仅能遮羞的破衣，又看着为了可以上身而被洛寒翎用剑新戳出来几个窟窿的虎皮大衣。表情僵硬了一瞬，随即动作麻利地穿上身。一上手，他就感觉到是新剥下来的。黏黏稠稠的，还有老虎身上nongnong的气息。虽然不喜欢那种气味，但这是哥哥送他的。

    “好了。”羽丰开心地道，手又钻向洛寒翎的手。

    后者的手却越过他的手，探到了他的后领，替他抚平上面皱起的地方。直到他看着顺眼了才收回手握住羽丰的，带着他向前走。

    虎皮本是为娘亲准备的，早上露重潮湿，衣不蔽体的羽丰更需要。

    显然不习惯关心别人，但是他毕竟在尝试。

    羽丰极轻极轻地吸了一下鼻子，将眼内感动的泪花硬吞了回去。衣服避寒，哥哥暖心。虽然哥哥掌心的老茧有些咯手，他却前所未有的舒服，只觉着这朝阳，这山，甚至抛在身后的浴火家园都是那么美丽。

    不用问去哪儿，只要跟在洛寒翎身边，他便什么也不怕。他不只是他唯一的依靠，更是他如今唯一的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