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绝处逢生
薛承钧眉眼一转，纵身跃下。那些人纷纷连滚带爬地逃离他的身边。那群少年很快被老常带过来。然而直到那些少年的卖身契送到薛承钧手中，他才笑眯眯地对甘橘等人拱手道：“方才多谢各位兄台承让。”转而对那些战战兢兢的少年道：“我手上的是你们的卖身契。现在我念一个，你们出来一个。” 看到薛承钧手中扬起的白纸，那些少年的心紧紧揪起，几要蹦出嗓子眼。忘不了竹屋前老父老母含泪道别，忘不了他们的谆谆相告。 照月国虽然富裕，但那富裕不属于我们，儿啊，莫去…… 若有什么不顺利，莫逞强。爹娘还养得活你…… 儿啊，在外不比家里，要好好照顾自己。记得常写信…… 儿啊，事事小心，小心啊…… 孤帆远影碧空尽，而老人的嘱托仍踏水而来。一群朝气蓬勃的少年，携着一颗壮志雄心，含泪对着几要变成石像的双亲遥遥挥手，用最坚定的意志书写着他们最真挚的感情。 爹，娘。你们回去吧。没有一番作为，我们绝不回来！ 我们回来之日，便是你们过上好日子的时候。我们会好好的，你们也要好好的！ 就这样他们将身后的亲人远远抛下，怀着老人的关切和祝愿踏上了离乡背井之路。攀山涉水，盘缠用尽，来到了金玉著称，富甲天下的照月国。然而毕竟少不更事，不懂人心险恶，稀里糊涂地落到人贩子手上，接着更加糊涂地成为拍卖的货物。 他们有何面目见满怀希望苦苦等待的双亲，有何面目再提当初的壮志雄心？ 青楼里呆了十几天，受尽各种非人的折磨，也有些人因为反抗过激被打得遍体鳞伤。离乡前对这个美名在外的国度的憧憬和向往早在妓院里的人的鞭打下磨灭，他们有的只是对这个国家的无止尽的仇恨和离乡背井的悔恨。看到紧紧扼住他们命运的薛承钧，有那么一瞬间几名少年的眼睛一亮，仿佛溺水的人看到最后一颗救命稻草，真的以为这个人是上天派来拯救自己脱离苦海的天神。然而立即招来一道冷气逼人的斥责。 “别妄想了！与其渴求这种魔鬼的怜悯，你们还不如立即自尽！这样至少能在死前保住我们的尊严！”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悍然无惧。随着话音，一名容貌秀美的十七八岁的少年趁人不注意一头朝最近的石柱撞去。其余少年见状，面露惊慌，有的甚至低头。不知是不敢还是不忍看到同伴血洒异域。 一道身影闪电般掠过众人，挡在柱前。 薛承钧一声闷哼，少年的头已结结实实地撞到他的胸口。没有头破血流，没有魂归地府。撞柱的少年愕然地看着面前强忍痛色的薛承钧，一时未反应过来。而另一名准备抢身上前的少年见状又站回原处。 “你就这样死了，怎么对得起在家等你的父母呢？”薛承钧叹道。见少年一脸愤怒，忙紧扣住他的手，道：“你若真心求死，也不必急在一时。”他摇摇头，松开少年，拇指和食指拿着他们的卖身契中间。一阵轻微的声音响起，他的手自上而下缓缓下滑，一摞契约转眼撕作两半。原本他担心妓院会动手脚，少给几份。如今只能快点解决。否则不知还有多少人会像那位少年一样求死。 簌簌。簌簌。众少年只见白色的碎屑在空中翻飞，仿佛翩翩舞动的白精灵。那么美，那么炫目。此刻薛承钧的声音对他们更是美妙的乐曲。 “没了。”他双手一摊，空空的掌心里什么都没有，他却一脸笑意。“现在，你们自由了。” 原本抢身上前的少年秦晔奔至撞柱的少年身旁，叹道：“方远，你这是何苦呢？”撞柱的少年方远愣愣看着薛承钧，眼里的难以置信在薛承钧满怀善意的注视下慢慢消退。泪，一滴，一滴，顺着精心修饰过的面容上滚落下来。纵然被鞭子打得几次昏过去，也没有落下一滴泪的他轻声啜泣。 原以为山穷水尽，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早就决定如果真的要沦为别人床上的玩偶，他方远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谁知，竟是这样的结局。 其余少年也是面面相觑，都在彼此眼中看到劫后余生的欣喜。 “走吧。”薛承钧眉梢微抬，当先迈步。众少年也踌躇着跟上去。 望着薛承钧及一干人离去，甘橘一扫脸上的五味杂陈和丧失这一群可以带来财富的少年的遗憾。她吩咐道：“老常，把那个琴儿一起送到叶府，就说是倚红楼送给叶大公子的礼物。收了这么多名美丽的女子，他自然也不会再计较。”心下隐隐觉得那身着白衣的浪荡不羁的少年似曾相识。 “是。大姐如何得知，这位小兄弟另有所图？”老常疑惑地问。 “若这点眼力都没有，又如何做陛下的眼睛？”甘橘瞥了他一眼，若有所思地望着薛承钧愈加模糊的背影。 薛承钧以为被薛言救走的琴儿其实没有成功逃脱，而是被抓回来，跟另一批女子一起送往叶府取悦叶明轩。至于那群少年，若非甘橘有心放他们一马，薛承钧如何救得走？ 那些孩子辗转经过多家青楼，甘橘买来时，便已经是伤痕累累了。她早就有心相助，又怕惹人怀疑，只好以拍卖的形式，希望为这些少年找个好主顾。薛承钧开口，正合她意。但为了考量薛承钧的为人，她可是做足了老鸨的戏。 从薛承钧以身挡住方远求死，又毫不犹豫地撕毁他们的卖身契，她便知道，这个看似玩世不恭的少年，是值得信任的。 然而越是如此，她心中的谜团越深：她到底在哪儿见过这个少年呢？ “去。查查此人的来历。”甘橘不再困惑，开始弯腰收拾地上的碎纸。 老常闻言，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甘橘，面色犯难：“大姐，圣上不是叫我们尽快找到国舅爷的消息么？” 毕竟体胖，没一会儿甘橘便累得不行，她边歇息边回道：“国舅爷那边我自会料理。只是此人，你不觉得在哪儿见过么？” 老常不再言语，默默与她一起收拾。 一名女子迎面奔来，急急道：“mama，那位公子离开了！” 想起那个一身是血的少年、看上去颇为面善的孩子，甘橘神色大变，将手中的碎纸塞到老常手里，边快步往厢房奔去边道：“跟我去看看！” 因为察觉到薛言而立即调整计划的她收到消息立即便离开了，还没来得及看那个孩子的伤势啊！ 带着二十余名少年离开倚红楼后，薛承钧将他们带到一家酒家。酒足饭饱后，他道：“我能做的只有这些，剩下就看你们自己的造化了。” 秦晔，看似是众人中最为年长的，眉清目秀，举止有度。当先拱手道：“大恩不言谢。恩公可否告知姓名，他日秦晔及一众兄弟要报恩，也好知道是谁。”薛承钧不置可否地摆摆手，目光在少年们脸上瞟了一圈，悠悠道：“在下薛承钧，你们可以叫我逐影。报恩之事言之尚早。你们若这点自保能力都没有，还是回去吧。”言毕朝与薛言约好的地方走去。 望着他大步离去的背影，秦晔拦住了企图追上去的两名小少年。小少年大约是这群少年中最为年幼的，稚嫩的脸庞上尚留有青楼惨痛记忆的害怕，大大的眼睛述说着对前途未知的不安。他们想开口喊救他们脱离苦海的天神回来带自己一起走，然而却被方远死死捂住了嘴。 待薛承钧的身影完全消失不见后，方远才松开手，却发现双手沾满了泪。两个小少年泪眼汪汪地看着他，无辜得如同受伤的羔羊。他看得难受，却狠心呵斥：“哭什么？你就这么想做人家的……” “方远！”听其话音不对，秦晔立时截口。将两个孩子拥入怀中，低声安抚道，“别怕。有秦大哥在，不会让别人伤害你们的……”他的话虽没什么说服力，但他温暖厚实的怀抱却让人安心。许久许久，两个孩子终于渐渐停止抽泣。 秦晔询问的目光看向方远，而方远则望向了照月最繁华的都城。 既然绝处逢生，那么他们就上京大展宏图吧！ 谁知，等着他们的，不过是，另一场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