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 言情小说 - 竹影横斜水悠悠在线阅读 - 第六十九章 被囚

第六十九章 被囚

    五日后的黄昏时分,薛承钧醒来时,无意识地一看,心神一凛。原来他方才是躺在一个树藤编制的摇床上,而摇床正是悬在两株参天大树之间,距地十丈不止。

    “薛言!琴儿!”他双手在嘴边围成喇叭状,大声喊道,“三弟,你怎么样了?!”

    声音很快消失在树林深处,如深沉大海一般,毫无回音。

    想起那个从蛇腹出来的老者,重伤的洛寒翎,手无缚鸡之力的薛言和琴儿,薛承钧眉间染上一抹忧色。咬牙沿着连着摇床的绳索,一点一点地往一株大树挪去,好几次险些抓不稳而摔下去。

    百丈外,一眼清泉潺潺流动,声若金玉,清脆悦耳。洛寒翎则浸在水中,寸缕未着。摇曳的月光下,只见她面色雪白,额头沁出晶莹的汗珠,如墨的秀发高高挽起,裸露的肌肤上纵横交错着一道道手指粗的伤疤,宛若会蠕动的虫子一般,令人毛骨悚然。而这种伤疤遍布腹部、腰部乃至全身。虽经岁月的消磨而渐渐褪去昔日的狰狞,却依旧触目惊心。相比而言,腹部的剑伤根本不值一提。若非中毒,这点伤根本不会对她造成影响。再三搓洗,确定身上没有巨蟒那恶心的气味时,洛寒翎才起身上岸。

    “薛言!琴儿!你们在哪儿?听到应一声。”刚刚上岸,便听到薛承钧的声音。

    她微微皱眉,穿好衣裳后走向薛承钧所在的地方。还未走近,就看到他悬在空中,两只手抓着绳索,一点点向连着摇床的一株大树挪动。

    琴儿抱着一捆柴火往回走见状柴哗啦啦全掉了。她掩口惊呼一声,喊道:“二公子,你不要命了!赶紧回去!”薛承钧闻声立时发现同时靠近的二人,见两人安然无恙,心头一宽,展开一个舒心的笑容。笑容还未蔓延至英俊的面庞,手下却不由自主地一松。接着如断线的风筝一般直直坠落。洛寒翎立时施展身形,凌空飞起,堪堪将其接住,然后稳稳落地。琴儿跑过去上上下下查看一番,埋怨道:“二公子,你就不能让人省点心么?这么危险的动作也不好好想想!要不是三公子,你就给摔成rou酱啦。”薛承钧故意垮下脸,委屈地道:“谁让你们一个个把我扔这儿不闻不问的?”

    “啊!”琴儿拉起薛承钧被磨得惨不忍睹的手掌,无奈地取出金创药撒在上面。跟着薛承钧,这东西是必须的。

    “让人省心,他也不是你的二公子了。”洛寒翎抬腿就走,却被薛承钧伸手拦住。“三弟还挺了解为兄的嘛。”薛承钧半认真半玩笑地拱手道,“多谢三弟救命之恩。”

    起初薛承钧唤名字时,洛寒翎只觉古怪至极;后来他自顾自地叫,她也不放在心上了。只是这时又听他叫“三弟”,微微疑惑了一瞬,瞥了他一眼,道:“将军收我作义子本就是权宜之计,你原先也不承认,现在更无必要。”她不明白为何在别人面前他这般叫她,但是似乎也没必要弄清楚。

    她疑惑,是因为,这个男人似乎已经忘了她的身份,完全将自己看作男子了。

    “三弟是在怪我过去的刁难么?”薛承钧收起玩笑,一字一字地道,“三弟,欢迎加入,很荣幸有你这样一个弟弟。”边说便朝一旁的琴儿猛打眼色。琴儿撇撇嘴,上前帮腔道:“三公子,看在二公子他奋不顾身救你的份上,你就原谅他,认了他这个哥哥吧。”

    二公子有时虽可恶,但待他们确实不差;何况三公子身处险境命悬一线时,他确是义无反顾地冲过去挡在她面前。见洛寒翎不语,薛承钧立即趁势道:“三弟不说话,我当你默许了哦。三弟!”发自肺腑的开心,由衷的笑自唇角一点点绽放。

    那般恣意洒脱,那般明朗温暖。

    洛寒翎一愣,这是他们相识以来,薛承钧第一次有这样的笑容。回想当时的情景,其实那时她觉得薛承钧的做法是极其愚蠢的。因为大蟒根本不敢正视她的目光,又怎敢动她呢?薛承钧莽莽撞撞地扑上去,让她分了神,才让大蟒看出了她的虚弱。这才敢下口。换句话说,若薛承钧没有这么做,她根本没有性命之虞。当时以为他是故意捣乱,随即便明白他是为了救她。洛寒翎默然。

    薛承钧的为人似乎并不像他的嘴那般可恶。

    “公子!”薛言的喊声远远传来。

    几人闻声而至,只见薛言满脸大汗地蹲在一堆明灭不定的篝火前。两边的树杈上架着一根胳膊粗的树干,上面吊着一口不知从哪弄来的大铁锅。他边加柴边道:“公子,过来帮我。”离火堆不远处,身后四五尺处堆积着大块大块的红白相间的东西。薛承钧走近一看,只见四五块rou一样的东西,每块都足有两三人大,其中一块还有一些粗糙的断痕,像是谁用刀割又用手扯下来一大片似地。观其形貌体积,应当是那日被杀死的巨蟒。他皱眉道:“要做什么?”薛言诧异地抬头,问:“二公子,你怎么下来了?快上去休息。”边说边不由分说地拉着薛承钧向摇床走。

    薛承钧没好气地甩开他的手道:“你何时跟三公子这般好了,连‘三’字都省了?方才我喊的喉咙都哑了,也不见你吱一声。”

    这般急着赶自己走,方才显然唤的不是自己,而是洛寒翎。

    薛言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二公子,我刚找草药去了嘛。生火这种事您又不会弄,当然是找三公子帮忙啦。”话刚出口便想起他家公子似乎不承认洛公子,斜眼偷偷观察薛承钧还是一脸散漫的笑,当下拍拍心口。两人正说话间,洛寒翎和琴儿早走近火堆,将里面塞得满满的柴取出来,重新生火。片刻的功夫,就听到大锅里面噼里啪啦的响。

    “薛言,你这个笨蛋,说了一万遍,火要空心。还填这么多树枝,你想累死三公子啊。”琴儿将方才的柴火放下,愤愤地指着薛言开骂。薛言则嘿嘿赔笑:“三公子手艺好嘛。”薛承钧捡起一根树枝随意拨弄着火,一边暗暗留意着洛寒翎。后者将这堆火交给琴儿和薛言后,自己又在一旁生了一小堆火。然后走到巨蟒的分离的几段残体前,静静地看了半晌似乎在想从何处下手。片刻后,只见银光一闪,洛寒翎执剑飞到上空,又急冲而下。同时洒出漫天剑光,目标是那些虽然**了仍旧庞大的蛇rou。

    薛承钧看着看着,五年前的一幕再次浮上眼前。

    他沉浸在五年前的回忆中,洛寒翎的眸子里却冰冷萧瑟得仿若寒冬刮过一阵风暴。她的手上拿着一只类似鸟爪的东西,上面还绑着一张沾血的布条。应该是传信的信鸽在附近徘徊时失足葬身蛇腹。扬手将鸟爪扔到脚边堆积的小山,不到片刻,那些蛇rou已在剑光下化为巴掌大的小rou片。她藏起眸子里的一抹杀意,瞥了一旁的薛承钧一眼,眸底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类似愧疚的情绪。慢慢举步将那些rou片利落地穿到一根树干上,架到火上烤起来。不多时,薛言就闻到一股诱人的香味食指大动。看看自己这边,锅里的汤虽在翻滚,还不到时候。琴儿早一脸崇拜地跑到洛寒翎那边。

    皇帝设宴为薛景迁父子接风洗尘。谁知喝了薛景迁的敬的酒后,吐出一口黑血。薛家所有人立时下狱。牢房阴冷潮湿,除了一堆枯稻草外,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薛景迁对月连仲完全死心。看着一同进来的好兄弟季博恒和唯一的儿子,心内追悔莫及。“博恒,斌儿,是我害了你们……”

    季博恒虽沦为阶下囚,却依旧一脸镇静,闻言反而很是惭愧:“大哥此言差矣。沦落至此,博恒也有责任。当年他本是派我监视你的,现在反而成了你的人,他这样多疑专断的人本就忌惮你的兵权,如今想除去你的心思更迫切了,此博恒之一过;而早就意识到危机却没有尽早劝服大哥,此二过。”然而他却不曾承认如今所有人身陷牢狱是他失算。

    “他”是谁,大家心照不宣。

    薛景迁听得很不是滋味,他摇头道:“你没有错,是我不好,听不进劝。连累你们了。”看着心神恍惚的薛承斌,他道:“斌儿,是为父害了你啊。”薛承斌闻言立时惊醒,他的眼底不是慌张而是不解,触及薛景迁和季博恒的神色有所明白,豁达地笑笑道:“爹,您言重了。我本以为是丞相陷害,还可有一线生机。如今看来是陛下辜负了我们父子,执意要拔除薛家这颗眼中钉。即便爹你听从了恒叔的劝,陛下也会想方设法地找借口置我们于死地。”

    薛景迁一拳砸在地上,愤愤道:“死有重于泰山,这般遭人陷害,我心有不甘啊。他就不怕悠悠之口么?”

    季博恒道:“他当然怕。所以他会想办法坐实你们的谋逆之罪。这样一来,百姓就会站到他那一方了。”看着二人,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他道:“这样我们就有机会了。”消息应该已经送到那个人手上了吧。

    几名巡逻的狱差走过来,薛景迁三人立时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