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出行

    次日卯时，羽丰睡得正酣，突地一个冰凉的物体重重砸到肚皮上，打开一看，果然是归离剑。

    辰时，洛寒翎和羽竹、忍冬正要出发，羽丰一气追到门口，边跑边喊：“等等我，哥哥！”

    洛寒翎面色微动，脚下一滞，又继续前行。

    整整两天她和羽丰不曾说过一句话。羽丰纵使心中有千万个困惑，千万个生气，却并不敢问出口。

    因为，他害怕，那个脸谱人，一语成真。

    但，听说洛寒翎要走时，他袜子还未穿，便光着脚追了出来。比起那个残酷的事实，他更怕哥哥不要自己。

    “哥哥！”羽丰纵身跃到洛寒翎面前，由于停得太急，一个趔趄往前栽去。洛寒翎暗暗施力，他便稳稳地立住。

    羽丰气势汹汹地质问：“为何你带这个笨蛋去，还有这个老太婆，也不带我去？哥哥。”

    有些人总喜欢装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来掩饰自己的脆弱。

    羽丰大抵便是如此。

    “你说过要去吗？”洛寒翎反问，扫了羽丰一眼，越过他径直朝外走去。

    羽丰心虚地扁扁嘴，胡乱套上袜子和鞋子，一蹦一跳地追上去。

    走出门口，忽见前天的十几个少年齐刷刷地跪成一排，诚惶诚恐地望着靠近的洛寒翎。眼见她目不斜视地走过，一干少年齐声道：“请侯爷带我们一起去！”

    “喂，你们是什么人？凭什么跟着哥哥？”羽丰恼道。

    这十几个少年自进府起，洛寒翎就不曾理睬过；管家是皇帝的心腹，自然要尽力维持侯府与相府的平衡，便将这十几个少年暂时安排在侯府较僻静的厢房里。两天来，少年们规规矩矩地待在房里，是以，羽丰等人也不曾知道府里多了这么多号人。

    但是管家一直找不到机会请示洛寒翎对于这些少年的安置问题；他们等得急了，又听说寒玉侯今日要出发，便齐齐奔了出来，在门外候着。

    “侯爷和丞相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自是不用理会我们这些身份卑微的小角色。侯爷若不喜欢我们又何必收下？为何不当着丞相的面赶走我们？”当先的秦晔直直看着已经出门的洛寒翎，不卑不亢地道。

    秦晔便是薛承钧前夜在侯府遇到的旧识。

    当日被薛承钧救出倚红楼后，他们一行人便来到了京城。到一些达官贵人家做家仆，而大多在丞相府。洛寒翎的事迹听得不少了，薛承钧被通缉的事也知道。这批少年中只有一半是他们的人，其他是华囿正重新收集的。内心深处对于洛寒翎虽不似百姓们那般唾弃，却因着薛承钧的关系而有些鄙夷，甚而以被逼留在侯府而感到羞辱，也为日后的遭遇担忧。外面传言寒玉侯如何冷血无情，如何不仁不义，如何伤风败俗，对自己的二哥下手。不管洛寒翎到底是什么人，此刻的秦晔只能听从华囿正的吩咐，紧紧跟在身边，留意他的一举一动，随时上报。

    “难道你们没有听说吗？”洛寒翎止步回头，有些奇怪这些人为何如此不怕死，目光却萧瑟冰冷得如北国雪影的雪，有些自嘲而讽刺地，她道，“上惑君主，下残父兄，丧心病狂，冷血无情。”

    这些都是民间对于她的评价。

    没有人会接受这种判决，至少不会正视，甚至会想方设法地抹杀一切。

    但她没有，哪怕杀气汹涌折磨得她心绪杂乱，她却只是用极其平静的话语转述着他人的污蔑中伤。

    秦晔有些愕然，莫名地对于这个名声狼藉的少年侯爷产生了一丝钦佩。眼尾向后扫了扫，询问似地看向了方远；然而方远却神情紧绷地低着头，鬓边的发丝垂下一大绺挡住了大半张容颜，似乎生怕被人发现一般。

    “跟着我，只有死路一条。”洛寒翎又道，依次扫了羽丰、羽竹和冬婆婆一眼，“你们亦不例外。”

    冬婆婆冷哼一声，不置可否。旁人眼里，还道她是对洛寒翎绝对信任。

    羽丰牙齿咬得咯咯响，脸色刷白，牙缝里挤出一个个字：“他们胡说八道！”

    羽竹不善言辞，只用最简单的动作——弯腰鞠躬，声音不大却很坚定地道：“羽竹生是公子的人，死是公子的鬼。”

    秦晔一震，猛地起身。

    一个半大的孩子，一个年及弱冠的少年，一个行动都困难的老婆婆，他们都这般信任的人，能是多么穷凶极恶的人呢？

    还是说，这三个人也被蒙骗了？

    “有时即便是亲眼所见，也不一定就是真相。”秦晔想起了那夜薛承钧听完自己的转述后，高深莫测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秦晔有些动摇了，想尝试着去相信。不止因为薛承钧极其哀怨地看着他和方远：“真是群幸运的家伙，可别给她惹麻烦。”还因为此时此刻自己内心的震撼。

    也许他是有什么逼不得已的苦衷，才被大家误解了呢。

    秦晔想着，没有焦距的目光仿佛跨越了千山万水，回到了昔日那一方狭小却安宁的山村，神色恍惚地道：“那就请侯爷赐死吧。反正，我们如今，生不如死。”

    华囿正送他们进侯府的目的昭然若揭：打着进献娈童的名义，实则安插自己的人窥视洛寒翎的一切。

    被迫喝下毒药，一半的同伴被作为人质关在相府，他秦晔也没有选择。

    方远紧随着站起，两边散乱的大绺长发被甩到而后，露出白皙秀净的脸，冷冷讥讽道：“要杀便杀，何必废话！反正，杀死我们，就跟捏死一只蚂蚁没什么区别。”

    羽竹心下恻然，华囿正的手段他总算是见识过，知道那句话背后是什么。羽丰也有些不忍，轻轻拉着洛寒翎的胳膊，道：“哥哥……”

    洛寒翎闭上眼睛，平息自己不安和烦躁的情绪。睁开时，已恢复一片清明。

    “脚是你们自己的，何去何从，与我无关。”

    一抹诧异一闪而过，秦晔看了看方远，恭敬地道：“多谢侯爷。”

    虽未直接同意他们跟过去，却也没有阻止的意思。

    可见，这位侯爷并不似坊间传扬的那般冷酷。

    太子府。月秉舒挥手屏退下人，阴沉的目光落在身边的谋士身上。“你这是什么意思？”

    丝毫没有被那般阴鸷的眼神所吓，只露出半边脸的谋士笑道：“殿下莫急。在下派人跟踪，只是想帮殿下看看……”

    “是帮本宫看，还是自己想看？”月秉舒不悦地打断，“洛寒翎只是一介武夫，能对本宫造成什么威胁？他从未上过战场，本宫不信他敌得过虎视眈眈的炎帝！”

    谋士不以为意，继续劝道：“殿下，此人若不趁早除去，他日必会危及殿下。薛景迁满门抄斩，按理他也难逃一死，陛下不仅不杀他，还委以重任，可见陛下对其青眼有加。若他打了胜仗，只怕殿下你……”话未说完，露出的半边脸就被月秉舒狠狠扇了一巴掌。月秉舒哼道：“本宫自有主张，你少指手画脚！薛景迁这个老匹夫都不是本宫的对手，更何况他一个黄毛小子！”语毕扬长而去。谋士的半边脸上立时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血掌印，然而他只是舔了舔嘴角的血丝，望着月秉舒的背影良久忽而高声道：“趁他军心未定，殿下可借刀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