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 身世（二）
季博恒搀着薛景迁，小荷、老常、老赵互相搀扶，五人再次围到了一起。薛景迁重伤在身，正火大，见楚修然带着秋心岩在眼前奔过，伸手抓住，面色铁青地问：“你给我说清楚！” 楚修然松开拉着秋心岩的手，道：“你先过去，心岩！”说完又对薛景迁恳求道，“薛兄，待我见过故人，再与你解释。”季博恒微笑着将薛景迁扣在他胳膊上的手掰了下来，道：“大人去吧。”楚修然感激地施了一礼，又跑向秋聆宇。 苏瑜本在担心蓝歆的伤势，隐约听到似乎有人喊“心岩”忙急切地起身，眼神热切地看向在场的每一个人，问：“心岩在哪儿？！心岩在哪儿？！” 秋聆宇一如既往地落拓不羁，双目浑浊无神，盯着走近的秋心岩，虽然眼底渐渐泛起一丝丝涟漪，却没有认出来；大凡一个人第一眼看到与自己长得相似的人并不能即刻认出来而是觉得此人很是面善，感到很亲近。此时的秋心岩对于秋聆宇便是如此。 秋聆宇隐约感到，对面的人定然与自己有非比寻常的关系，但不知为何，他却始终没想到会是自己的亲生孩子。 秋心岩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却一言不发而眼底闪过诸多情绪，却唯独没有那日楚修然认出自己时的喜悦，在距他五步处驻足，淡淡地看了一眼追上来的楚修然。 楚修然一介书生，如今多番奔跑，有些气力不济。然而他顾不上歇气，急急拉着秋心岩对秋聆宇，道：“秋兄，他是心岩，你和剑寒的亲骨rou啊！” 苏瑜本也在瞧秋心岩，越瞧越觉得熟悉，目光在父子俩身上扫视着，又听楚修然如此一说，一时百感交集，泪水再次无声无息地滑了下来。 秋聆宇那张僵硬多年的脸终于有了一丝触动，渐渐地浮现一抹喜色，然而触及秋心岩漠然的神情，眼中又添了一丝疑虑。 楚修然一介外人却只看了自己一眼就确信自己的身份，这个所谓的父亲却用这种不信任的眼光看着自己，秋心岩心中很是不快，有些自嘲地道：“楚大人只怕认错了人，秋心岩的父亲，炎焕没有这个胆量冒认，也没有福分。” 一直被忽视的蓝歆正想着是不是找机会溜走，闻言又缩了回去。 “不，你就是心岩！”苏瑜忽地出口，虽是哭音，却是喜极而泣，一步步上前，盯着秋心岩，反复道，“你就是心岩！” 听她也如此确定，秋聆宇终于向秋心岩迈出一大步，眼底深处是压抑的激动，却又掺杂着一丝害怕，静静地问：“你们有什么凭证？” 寻找了十六年，他比谁都希望看到自己的孩子；然而正因为希望，更怕，失望。 楚修然指了指苏瑜，急道：“这是苏姑娘，你认识；我是楚津书，你也认识。你与我们相识近二十载，我们为何要骗你？” 苏瑜望了秋聆宇一眼，慈爱地看着秋心岩，轻声道：“心岩，你褪去上衣。” 与蓝歆一样，秋心岩初时也怀疑过苏瑜的身份，但见她虽然激动却举止仍不失优雅，并且说话轻声细语，温婉轻柔，跟蓝岚迥然不同，更有楚修然在旁介绍，便消去疑虑。此时听她以近乎命令的口吻叫自己脱去上衣，秋心岩不仅不恼，反而有些不忍拒绝。他一件件地除去外衣，微笑着问：“好了，瑜姨。” “哎！”苏瑜听他这样唤自己，心下五味杂陈，十几年来的酸楚统统不翼而飞。她一面走到秋心岩身后，一面在他耳边低声道：“当时寒姐去世后，岚依不知怎地寻来了，要抢你们兄妹。我带着不足一岁的你和刚刚出生的翎儿匆忙逃走。岚依逼得太急，我便先将你们兄妹藏起来，然后引她离开。以防万一，我在你们身上做了记号。”她的声音很轻，除了最近的秋心岩便只有秋聆宇能听到。 “我用药针在你腋下刺了你的名字。我自小尝百药，血液可解药针药性。”苏瑜又道，轻轻咬破自己的手指，抬起秋心岩的胳膊，拨开几根腋毛，流血的指头在他腋下摩挲着，一个模糊的“心”字渐渐显现。 楚修然虽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但见他们如此神情动作，也知道是在找说服秋聆宇相信的凭证。是以，一直静静地看着。其他人自然也一样。 秋聆宇终于相信，又靠近秋心岩一步，伸出手似乎想拥抱他，却伸到一半又定住，眼神痛苦而内疚，颤声唤道：“岩儿……” 秋心岩点了点头，并没有表现出多大的热情，只是看着苏瑜，仍旧小声地问：“为何我会落到她的手中？”说着随手撕下一片衣襟，帮她包扎好手指。 苏瑜一僵，眼神剧痛，随即一面将衣服往他身上套，一面柔声道：“深冬天寒，快些将衣裳穿好，以免着凉。” 秋心岩顺从地穿上衣裳，握住苏瑜冰凉的手，执拗地望着她迷蒙的双眼，一字字道：“瑜姨，难道我没有权利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吗？” 大家见他们几人认亲的认亲，最后竟自顾自地说话，都兴致缺缺地散开，转向包围蓝歆。蓝歆不由懊悔自己没有抓紧时机溜走。 苏瑜别开脸去，吸了一口气，才转回视线，幽幽道：“你先答应我一件事。” 秋心岩笑了笑，道：“你说。” “不。”见他似乎有些不以为意，苏瑜竟板起脸来，郑重其事地道，“你发誓，不论你meimei是什么人，你都要不顾一切地保护她！” 秋心岩怔了怔，有些不太适应，很快便敛起笑意，右手掌立起拇指弯曲贴于掌心其他四指并拢，认认真真地道：“我秋心岩在此发誓，无论meimei身份如何，无论发生何事，必定全力保护，即便牺牲性命也在所不惜！如若违誓，必遭天打……”余下的话都因苏瑜突然掩住他的嘴巴而吞到喉咙里。 “我相信你，心岩。”苏瑜松开手，拉着他在旁坐下，痛苦地道，“这般逼你，是瑜姨不好。因为瑜姨当年的疏忽，累你受了不少罪……”秋心岩默默地听着，实在不忍她如此责怪自己，插了一句：“其实我十三年前便被苏岚依遣往照月，虽然活的不如一个真正的皇子那般光辉，但苦头也没吃多少。盈禾姑姑虽然性情急躁，待我却是真的很好。”接着他三言两语地说了一下这些年来在照月的遭遇，却有意避开了洛寒翎。 知道蓝岚是苏岚依，当然是因为楚修然。 “瑜姨，究竟当年发生了什么事？”待苏瑜心绪渐渐平复下来，秋心岩问，抬起衣袖为她擦干泪水。 苏瑜踌躇地望了几步外的秋聆宇一眼，闭着眼睛长长叹了一口气，道：“想必楚先生已然告知你meimei是谁了吧。”秋心岩点点头，她才接道，“翎儿与你是同母异父的meimei……当时我本欲引走岚依却被她发现，反而跟在我身后找到了你们兄妹。她本想劫走翎儿，谁知当时抱错了你。一个月后，岚依的人来找我们，要我将翎儿当做男孩养大，并且虚报年龄。她们要我守住翎儿的身份不得泄露，否则就要伤害你……我在你娘亲原来的家住了两年，后来被你父亲找的急了，便搬到了竹阴山一带。那以后，我知道一直有人在监视我与翎儿，行事愈发小心。但却没想到翎儿还是被她们暗算……”说到这儿她的声音又有些哽咽，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有些悲愤痛心地继续道，“朱颜改可是会毁了翎儿一生的啊！岚依她怎么可以如此狠毒呢！” 朱颜改，秋心岩多少知道一些，想起与洛寒翎的几面之缘，初始完全看不出来是女子，连月南书这个情场圣手也看走了眼，原来是因为中了朱颜改。但那之后他被她追杀时，虽看得不太仔细，但总觉得有些不一样了。不久前送其出城时，更是明显地感觉到声音相貌的变化。 难道是毒性已解？ “为何苏岚依要抢翎儿？难道她跟娘亲有仇？还是跟翎儿的父亲有关？”秋心岩毕竟心思敏捷，很快便想到了关键。 还有一个问题，在如此危难的情形下，瑜姨为何不止不向自己娘亲的丈夫秋聆宇求救，反而还避之不及？ 苏瑜面色一僵，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不安地看了秋聆宇一眼，幽幽道：“如果当初被夺走的是翎儿，今日夏炎，便多了一位公主。” 货真价实的公主。 一抹冷光自眸底一闪而过，秋心岩面上淡淡道：“原来是他。” 两人所说的一切，也一一进入了秋聆宇的耳中。 他再也平静不下来，眼神急剧变幻着。 他知道洛寒翎，虽是无意中，却印象十分深刻。 那一次，他和阮义云一起，洛寒翎在乱葬岗舞剑，虽只是听，他却听出了那是自己与亡妻所创的剑法。但是当时，他没有露面，因为他一眼认出那是个女孩儿；而他们的孩子是男孩儿。 后来，一路从照月往阳春奔夏炎，又从夏炎一路经阳春回照月，一路逃难的百姓挂在嘴边最多的除了吃的喝的便是两个人。 一个是所有人皆以为已故的，薛景迁。 另一个则是，被追缉而下落不明的，少年侯爷洛寒翎。 不是怨怼，而是敬畏和怀念，甚而是希冀。 秋聆宇那时并不知道洛寒翎就是自己在乱葬岗听剑的人，直到有人吹奏《秋水》。 自从洛寒翎与炎煌碧城一战后，《秋水》便开始流传。 秋水的曲子是他与苏瑜所作，剑法则是与雪寒同创。 当年他与雪寒一路奔赴沙场时，苏瑜就曾以此曲相送。 苏瑜听到后，泣声道：“翎儿，我可怜的翎儿……” 他终于隐约知道了那个孩子的身份。 秋聆宇陷入痛苦的回忆中，秋心岩却又想到一事，问：“瑜姨说的寒姐，可是雪皇亲封的护国侯雪寒？” 苏瑜点了点头。 秋心岩又问：“听闻雪寒十七年前力挑夏炎、照月、阳春和流霜的主帅后便力竭而死。翎儿比我小了将近一岁，又是怎么回事？” 苏瑜叹道：“寒姐当时并不是真的死了，而是为了一个约定不得不诈死。”忽而瞧见薛景迁似乎要对蓝歆动刑，忙急急起身，出声阻止：“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