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承逐翎影
一山难容二虎。如今照月京城却一分为二，足见流霜、夏炎一战势在必行。然而，令人匪夷所思的是，霜翌晨和炎煌竟似达到默契一般，同时离开，并且双双回国。 此时秦晔和甘橘带着三十二名少年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在十二月初抵达雪影京师冰华。薛承钧将他们安排进了新建的学堂，而学堂名字为：承翎院。认识他俩的人都知道，这是以他自己和洛寒翎的名字命名的。 至于招收的学生身份并不限，上至皇亲贵胄，下至平常百姓，只要有求学之心便可入学。 承翎院开学之日恰逢天降大雪，四野之间皑皑一片，如此冰雕玉砌，晶莹剔透的景致，洛寒翎十六年来头一次看到，即便不是像楚辞一般的书生，也不得不感叹造物者的神奇，天地的奇妙来。 瑞雪兆丰年，雪影举国欢腾。尤其是承翎院所在的风吟山山脚一带更是门庭若市，热闹非凡。因为是开学典礼，来参观的人络绎不绝，薛承钧更是忙得焦头烂额。这不，已时至晌午，他这肚皮还是干瘪瘪的呢。 来参观的人之中，也不乏那些来找茬的。虽然经过十七年前的战火，雪忆寒励精图治，为了国家富强而有意模糊国界吸取他国一些可取之策。其中当然不可避免地涉及邀请他国的人来国内交流学习。 但是他高瞻远瞩，目光长远，不代表雪影的所有国民人人心胸宽广，对外来者没有敌意。这不，不就是三十二名少年嘛，那些人也要指指点点的嫌弃了一上午。 “雪影国都的学院自然只能招收雪影的学子，这些人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 “就是就是。我们雪影可没那么多银子白养这种外来人！” “可不是！将咱们雪影的东西学走了，到时候反过来倒打一耙。那不是自寻死路么！” “…………” 一个个唾沫星子四溅，理直气壮，义正言辞，似乎不把那些少年赶回去决不罢休。 “所谓学院便是学子求学获得学问之地，如此计较身份，倘若传出去岂不叫别人笑话咱们雪影人人小肚鸡肠？”薛承钧不慌不忙，从容不迫地一一回敬，“再说，学院之地学子之间的学习是相互的。他学你的，你就不会学他的么？” “说到倒打一耙嘛，”他有意放慢了语气，徐徐问，“只要你们足够强大，又何须时刻提心吊胆地怕别人来打？” 他这不骄不躁地，脸上还笑容可掬，就是旁人听出他话里的讥讽，也一时被噎得哑口无言。 好，你说的有理。收容那些少年是没话说了，那你我们总该说吧！无话可说的众人心有不甘，纷纷将矛头指向了这个虽传闻身份高贵却不为人知的公子哥儿。 “请问阁下今日是以怎样的身份主持典礼？”那些人中也有微服的高官，此言既是嘲讽，也是刺探虚实。 薛承钧悠悠然地扫了眼这些所谓的名人儒士，目光转向空中飘扬的雪花上，故作高深地卖起关子：“不可说也。” 他越是不说，本就心存疑虑的众人闻声对他的身份越是怀疑，越发觉得他在欲盖弥彰，认为其不过是个济济无名之辈，言辞也就更为放肆，一个个盛气凌人地道：“哼，无名之辈也敢对我陆某说教！” “你可知连雪皇都敬老夫三分，你一介黄口小儿也敢在此大放厥词？！” “……” 承翎院占地方圆数百丈，院落房舍错落有致，雕梁画栋，简朴而不失高雅；钩心斗角，生动而难掩大气。抱剑立于最上方的屋檐尖角之上的洛寒翎，居高临下地眺望着脚下穿梭的人流，目光专注却又泛着丝丝空洞。柔软而洁白的雪花袅袅从身旁飘过，落在淡青色的琉璃瓦上彼此相映生辉，然而映在她的眸子里却没有丝毫的生气。 眼看着薛承钧一次次陷入众人的言辞之危，却又一次次安然脱困，不仅未曾失却翩翩风度，反而显得游刃有余，她的眉却微微蹙起，握剑的手也不知不觉地收紧。 八个多月前，她也曾这样看着她母亲生活的村庄；然而待她赶到时，那里已是一片火海。 一股突如其来的恐惧莫名地从心底爬起，瞳孔中那个微小的影像尚在微笑，而她却受到惊吓一般，倏忽一下，仿佛鸟儿一般，足下一点，离了屋檐。 “在下逐影。”一直留意洛寒翎的薛承钧见她朝自己掠来，眸子里散漫做作的笑浸润了丝丝温柔和真诚，意味深长地一字字道，“逐影的逐，逐影的影。” 逐影公子声名在外，虽限于闺阁少女，但这些老人也不是没有耳闻。带着明显的轻蔑，明知故问：“竹影？竹子的影子？好名字啊！却不知是何方人物呢？” 薛承钧有的是耐心跟他们磨，也不介意浪费唇舌。只是洛寒翎见那些人仍旧缠着他不放，心中很是不快，闷不做声地拔出了剑。 极轻微却又清脆婉尔的一声，雪色通透的剑身脱离墨玉般的剑鞘，闪着点点寒光，出现在众人眼前。雪花自剑身擦过，却没有断作两半，只是在快要落地时才一分为二。 足见出剑之快，剑刃之利！ 众人只觉呼吸一滞，通体生寒，冷不防地齐齐打了个冷战，片刻才反应过来。 “你要作甚？”一个个紧张兮兮不肯承认自己心生畏惧，却又色厉内荏，恼羞成怒地指着洛寒翎，怒声质问，“你又是何人敢在此放肆？！！！” 薛承钧也吓了一跳，注视着洛寒翎的眼睛，忽而明白什么，但笑不语。那些忙着收拾安排住处的少年们倒是经不起吓，纷纷停下活儿，面面相觑起来。 洛寒翎晃了晃手中的剑，面无表情地道：“有无资格，你们说了不算。” 在她看来，谁有本事谁就有资格。 见她如此不将自己等人放在眼中，甚而有威胁的嫌疑，那些人一致统一战线，众口同声地问：“那谁说了算？” “自然是这个。”洛寒翎理所当然地，“公平比赛，你们能打败他们，他们便离开。” 一名年过半百的碧衫老人从人群中走出，矍铄的目光牢牢钉在洛寒翎的剑上，而后缓缓漂移到她的脸上，眼带审视：“声如玉鸣，鞘如墨玉，身似飞雪，刃锐胜风。秋水为名，秋水为谱，你从何而得？” 本来还在叫嚣不满的人们听得如此评断竟同时安静下来，不知是因为老人的身份还是当真有那份体会以致深信不疑而不敢再去领教，失了探究的勇气。 这是除了苏瑜外，第一个如此简明却精辟地指出秋水剑的人。洛寒翎微微动容，朝老人挪了挪，仍旧是无波无澜：“家母所传。”说着将剑扔回剑鞘，淡淡道，“只要公正，他们的去留与我无关。” 薛承钧微微笑着，心下打量着这个老头儿，搜寻着相关的信息，嘴角一缕深邃的笑意，见老人一副不想罢休的样子，漫声道：“既是家传当然不能为外人所知，阁下又何必强人所难？”扫了众人一眼，宠溺的目光落在洛寒翎身上，“这位公子的建议，诸位以为如何呢？” 那些人尽数看向了老人，人家毕竟是德高望重的三朝元老，他都没说话，他们哪里敢胡言乱语！ 倒是秦晔、方远等不想洛寒翎和薛承钧失了脸面，一个个围上来，沉不住气地开口，却并不显得失礼而有欠教养。 “比赛时日由诸位决定，我们随时恭候。” “要比什么，我们奉陪！” “叫你们见识见识我们的本事！” “……” “在下即刻安排比赛事宜。”薛承钧顿了顿，眼角余光中她又悄没声息地离开，心下微微叹息，面上依旧笑容满面，“顺便立些规矩。” 逐影，竹影。五年前，竹阴山上，他一心寻找她的身影，却空留一地婆娑的竹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