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七话 雪花

    那一晚，苏家和秦家的这顿年夜饭，吃了很久，所有的人都很高兴。

    刘海娟和顾敏这辈子几乎从不饮酒，而那一晚，两人也足足碰了三四杯。两位当家作主的女人头一次相见甚欢，想聊甚欢，席间，刘海娟不仅同意女儿和苏达的婚事，而且还把婚期的主动权交给了顾敏，这让顾敏着实时分感动。

    不仅如此，刘海娟也敞开心扉，说了很多掏心窝子的话，最重要的部分当然是她和赵恺老爷子的婚事。

    顾敏装作有些吃惊，其实早已从儿子口中得知此事。吃惊之余，顾敏表现出了理解，送上祝福，刘海娟开心地和顾敏姐长姐短，更是聊个没完。

    因为开车，所以苏达并没有喝酒，纪念馆他馋的直咽口水，倒是秦怡，第一次当着苏达的面儿陪着两位长辈，竟喝了将近半斤，惊得秦风和苏达简直不敢相认。

    倒是刘海娟似乎并不奇怪，对女儿豪爽的酒量称赞有加，说这是“秦家遗风”，说秦怡其实比秦风更像父亲秦京生。

    两个年过半百的女人，都是因为前半生的不同原因没了爱人，都是独自将孩子拉扯成人，如今两人开怀畅饮，对彼此打开了心窗，这一聊，就聊了好几个钟头，甚至春节联欢晚会都没顾上看几眼，若不是秦风困的至打哈欠，恐怕两人还真要聊个通宵。

    最后还是在苏达的建议下，两个老太太才算罢手，依依不舍，相互告别。

    回招待所的路上，已是午夜，大雪已停，路上车辆行人更是寥寥，顾敏微醺，坐在儿子的旁边不住感慨。

    苏达突然问母亲，三年前，如果自己想辞职去北京的想法没有得到母亲同意，那么今天的自己该是什么样子，是不是还是和母亲安静的厮守在晋东南那座小城，从容，与世无争的过着平淡，甚至乏味的生活。

    顾敏笑着回复苏达，这个问题早已在自己的脑海中自问过无数次，无数遍，每次得到的答案都不尽相同，但不论哪条路的拮据如何，都会尊重苏达的个人意愿，这才是一个做母亲应有的胸怀和魄力。

    苏达从来没有和母亲这么深聊过，其程度已经探究到了母亲的内心世界和感受。

    苏达突然发觉身旁的母亲似乎比从前任何时候都要孤单，都要疲劳，尽管眼前展现给自己的是幸福，是满足。苏达忽然意识到自己一个致命的疏忽，母亲真的是孤单了太久，忍耐了太久，以至于自己已经把母亲的孤单当成了习惯，当作了常态，已经习惯了进门只喊一声“妈”，而不在乎母亲多年来始终凋零一身的孤独。

    “妈，过完年我就把房子先买了，首付的钱我已经凑够了，然后我和您回家把东西都拉过来，把咱那破房子给处理了吧……”

    苏达眼睛盯着白皑皑的路面，双手紧紧握着方向盘，心中却想着如何突破嘴边难以启齿的话题。

    顾敏轻轻叹息了一声，“行，妈听你的，这次一定听你的安排。妈自己在山西太孤单了，也特别想你……”

    孤单，顾敏嘴里先说出了孤单，苏达的心不由得一颤。

    “呃……妈……”苏达话一出口，就忘了下面的词儿，一时卡住。

    “小达，说个话怎么还吞吞吐吐的啊，你又没喝酒，有啥话和妈直说。”顾敏轻轻摸着儿子的头，放松的开着玩笑。

    “我是想说，您到了北京是不是也可以考虑找个老伴了，像秦怡母亲那样，”苏达不敢看母亲的眼睛，“毕竟爸爸也走了这么多年了，您自己也太过孤独了。”

    车内出现了意料之中的寂静，连呼吸都清晰可闻的寂静。

    车拐上了四环，可苏达还是保持匀速，缓缓而行。

    “算了吧，我都这把年纪了，只要有你陪着，将来再能报上个孙子或者孙女的，我就知足了，其他的也实在不想考虑了。”

    苏达偷偷看了母亲一眼，发现母亲正微笑的看着自己，苍老而憔悴的眼睛里充满了温情，苏达突然觉得心头一紧。

    父亲走的时候，母亲才三十刚出头，也正是一个女人一生中最珍贵的时期，而母亲自己却埋下头来将全部心血，除了用来照顾自己，都扑在了工作上。二十年时光一闪而过，苏达年幼记忆中身材挺拔，身影忙碌的母亲，在不知不觉中慢放了步伐，放满了所有的节奏，而家里的床头柜和茶几上，却渐渐多出了各种各样的药瓶药片。

    那一刻，苏达知道母亲真的老了。

    而同样是这些，才使得苏达下定决心要去北京闯荡一番，因为苏达觉得，自己可以通过另外的方式来报答母亲，那就是让自己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而不是每天过着勉强填饱肚子的生活，去混吃等死。

    “妈，您也自己苦了这么多年，不用再为我cao心了。从现在开始，您的晚年生活都交给我吧，好么？”

    苏达伸出右手，握住母亲干巴巴的小手，心头又是一阵的暖意。

    “好，妈听你的，都听你的……”顾敏眼中闪烁着泪花，紧紧攥住了儿子的大手。

    车外又飘起了雪花，路边不知谁家在偷偷放着烟花，绚丽的烟花划破夜空，绽放出耀眼炫丽的光芒，在纷纷坠落的雪花映衬下更让人为之陶醉。

    顾敏擦了擦镜片上的哈气，睁大了眼睛，透过车窗向外看去，而苏达也第一次从母亲脸上看到了孩童般的笑容。

    此时此刻，这座两千万人的巨型都市，被暖暖的温情和祝福所覆盖，就像漫天飞舞的雪花一样，所到之处，皆有祝福。此时此刻，在达和母亲的眼中，北京竟前所未有的如此温暖着自己，包围着自己，是这座城市让母子二人的心拉得更近，还是这座城市，让母子二人对人生进行了重新的定义和解读。

    雪还在下，银装素裹的北京城渐渐恢复了夜晚应有的安静，在温暖的路灯下，慢慢进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