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缘起会有时
那次谈话之后，颜小乔几乎就没再见过斗笠男子这个人。因为他几乎不出门，每天小乔披星戴月的出门摆摊和同样披星戴月的收摊回家时，古宸的门都是关着的。只有在中午，颜小乔把饭菜放在他门口，晚上回来收空碗，才算是有一点交集。 这天，白婶婶去郑屠户那里谈生意，颜小乔一个人在面摊前忙活，忽然听到人声嘈杂，好多人一窝蜂往街上跑。难道失火了？她心里一惊。乌衣巷里堆满了杂物又没人看管，失火过好几回，幸好发现得早都没有烧大。 看着大家都往外跑，颜小乔心里越来越不安，真要失火了，那个从不出门的书生怎么办？她丢下手里的抹布，急匆匆往家跑去。 巷子烟尘滚滚，人一窝蜂地往外跑，只有颜小乔逆着人流往里钻，好不容易跑到自家院子外面，她的三魂七魄也少了一半，她一头扎进院子里，奔到那书生房门前，拼命敲门。 “古大哥！快出来！失火了！失火了！” 古宸正在做梦，梦见自己站在诛仙台上等待着七位长老的封印。 “不要——哥哥，对不起，对不起——”一袭红云飞落在他身上，紧紧地搂着他，挡在他的胸前。“各位长老，古宸绝不可能弑君，请你们再多给他一些时间，我们一定能查明真相！” 大长老无奈道：“灵钧，你可是亲自与天后娘娘一起看见的，紫寰宫里当时只有陛下与古宸，何况九龙戟也在他手里，难道你觉得天界还有谁能在古宸面前杀死陛下？” “不不不，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灵钧见说服不了长老，只好回头看着古宸，“哥哥，对不起，我不该……” “灵钧，不是你的错。你一向最乖，从来也不会说谎话的。”古宸轻拍他的背，“好了，走吧，再不让开长老们也要为难了。” “不，不——”灵钧搂着他不放。 “好了，灵钧乖，快让开！” 古宸一着急，梦就醒了。 门外有人拼命拍门。 “古大哥！快出来！失火了！失火了！”是颜小乔的声音。 古宸一个翻身跳起来，戴上斗笠，打开门。 “怎么了？” “快跑！失火了！”颜小乔一把拉住他就往院子外跑。 “唉，我的衣服。” “不管了！快逃命！” 古宸穿着睡衣，光着脚，头上戴着顶蒙着黑纱的斗笠被颜小乔拉到大街上。 这时他们才发现，不是失火，是城里的富豪贾老爷在派米做善事，乌衣巷的穷人一窝蜂全冲出去排队领米了。 “啊……这……”颜小乔脸涨得通红，心里气死了，谁让城里老爷们做善事的次数比乌衣巷发生火灾的次数少啊，害她闹了个大乌龙！ 两个领了米的姑娘从古宸旁边经过，捂着嘴偷笑。 “这就是那个从来不出门的废柴书生吗？身材倒是高大，就是不知为何一天到晚戴个斗笠。” “估计满脸麻子，丑得不敢见人。” “而且还笨死了，刚死过人的房子也去租。” “小声点，你看他还光着脚呢，他听到了！快走，哈哈……” …… “对不起……”颜小乔一脸尴尬，不敢抬头看古宸。 古宸伸出手，在她头上揉了两下：“没事，多谢你记得我，要是真失火说不定我就被烧死了，谢谢你。” “谢我？我害你白跑出来，鞋还没穿呢。” “没事，对了，我们要不要去领米？”古宸指指街对面的人群。 “呃，算了算了……”颜小乔满脸通红，低头看着古宸踩在地上的光脚，“我们还是赶紧回去吧。” ”真不去领米？“ ”不去了不去了，你光脚多不舒服，我们快走。“颜小乔推古宸。 六月一过，天气渐渐炎热起来。角落里的小院子四面不透风，热得跟铁桶似的。晚上古宸再也没办法紧闭了门窗睡觉，只好半夜打开窗户，他这一开不要紧，邻居说话的声音直接传到他耳朵里，根本没法睡了。 白婶婶因为生意的关系认识了隔壁巷子的郑屠户，两人正如胶似漆。郑屠户家在永和坊那就算有钱人，他几年前死了老婆，白婶婶指望着他能续弦娶自己，所以对他好得不得了。郑屠户也算帮忙，给了绣坊老板不少好处，让白婶婶的两个亲女儿被绣坊老板收为正式学徒，也搬去了绣坊住，初一十五才能回来。 古宸的大门对着白婶婶房的后墙，他只要一开窗，对面屋里的动静就听得一清二楚。郑屠户也不知道是不是吃驴鞭长大的，夜夜都来。那破土墙本来就隔音效果不好，再加上门窗大开，那吱呀吱呀的木床摇晃的声音，呻吟喘气声把古宸吵得根本睡不着觉。 他现在只能悲摧地指望这两个凡人快点完事，好不容易等安静了，古宸还没来得及睡着，声音又起。古宸握紧拳头道：“要不是我不能用仙术，这两人早被搬到千里之外去了。看来，明天得找土地公要两个瞌睡虫来。” 这天晚上，古宸趁着人还没回来，赶紧上床睡觉。睡到半夜模模糊糊地醒来听到隔壁在说话。 先是一个带了些不满的粗重男声：“你今儿晚上闹什么别扭啊？” 接着是个女人抱怨的声音：“你还敢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刚才干了些什么！你躲在厨房外面偷看小乔是什么意思？” 那男人似乎愣了一下，接着又哈哈大笑起来：“我说冤家，你误会了！我没那种喜好，我只喜欢女人。你两个女儿都大了，你有没有想过准备嫁妆的事？” 白婶婶一愣：“嫁妆？” “是呀，依依十五、青青十四了，再过两年就要嫁人，你家那个小子还要娶媳妇，你可有想过这三笔开销？” 白婶婶家吃饭都成问题，哪里还敢想嫁娶之类的大事，而且小乔的身份还是个问题，只能让她以后当“光棍”先紧着meimei们了。 “我的事，难道你不管？”白婶婶发嗔。 “管！我当然管。不过家里人太多了，就靠我那个rou档，只怕不够养活这么多人呐。” 白婶婶不说话，听到他哭穷，心里不高兴，白了他一眼。 “我跟你说，小乔也快十六了，该送他出去学门手艺自力更生了，咱们也好享享清福。” 白婶婶以前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但家里唯一能干活的就是颜小乔，丢了哪个也不好丢她。但现在不同了，两个亲女儿有了着落，她自己又有望再嫁人，见男人有所打算便急忙问道：“学什么好？哪里肯收她？” “嘿嘿，你猜我今儿瞧见谁了？” “谁？” “天香楼的老板！他亲自上我的rou档订货来了。” “天香楼要招厨师吗？” “笨啊你，当厨师能发财吗？他今儿走的时候我送他出门，他的马车上坐了个小倌，穿得是绫罗绸缎，戴的是金银玉佩，摇着个小扇，好不得意。我瞅着他那个样子，还不如咱家小乔万分之一，不如……” “不行！”白婶婶急道，“绝对不行!这样做我怎么对得起颜家。” 郑屠户还不知道颜小乔其实是姑娘的事，又道：“他爹娘不是早死了！再说你养了他七年，也该是他报恩的时候到了。总之是他欠你不是你欠他，他去‘绝烟柳’也好过一辈子在乌衣巷卖面穷死，出去了说不定还能出人头地呢……” 白婶婶再没有见识也知道“绝烟柳”不是什么好地方，咆哮道：“那算什么出人头地，被人知道了还怎么做人！” “好好好，咱先不说这事，反正你以后是郑家的人，就不要想其他的事了……”接着又是一片狎昵之声。 古宸这下子完全没办法睡着了，凡人的命运如同蝼蚁一般弱小，那个小乔日后还不知道会经历什么样的遭遇。算了，不要干预人间的事情，古宸翻了个身，用被子蒙住头。 没一会儿，他又掀开被子。不行，实在睡不着。心里有事，怎么可能睡得着。古宸干脆起身朝院子里走去，靠近院门的那个小房子就是颜小乔住的厨房，这会儿似乎还微微亮着光。 门没有关紧，古宸轻轻一推就开了。昏暗的光中，颜小乔坐在地上的一个麻袋上，手里捧着一本破旧不堪的书，长长的睫毛微微垂下，在白皙的脸上投下小扇子般的光影。 “你还在看书？”古宸问道。 颜小乔听到声音抬起头来，惊道：“神仙哥哥，是你。” 古宸这才想起自己忘了戴斗笠，但已经来不及了。 颜小乔没想到男神会主动来找自己，赶紧合上书，双膝跪地，双手合十道：“神仙在上，我是有做错什么事吗？” 古宸浑身僵硬地站在门口，还好，屋子里太暗，颜小乔没认出来自己其实就是斗笠男子。 古宸赶紧摆出飘逸一点的造型，瞟了一眼地上一小团发亮的东西，“那是什么？” 颜小乔不好意思道：“我没有蜡烛，又怕浪费灯油，只好抓了些萤火虫缝在布袋里看书。” 啊！这就是传说中的囊萤映雪啊，古宸差点当场泪流满面。他清了清嗓子镇定情绪，然后正色道：“颜小乔。” “在。”颜小乔双手合十，一脸虔诚。 “你想学认字看尽世上所有的书吗？” “啊？想。”颜小乔有点不敢相信耳朵听到的。 “你还想要朋友吗？” “呃……”这一点颜小乔犹豫了。 “放心，这次不是采儿了，送你个靠谱的朋友，你看住你家后院的那个书生怎么样？我让他给你当朋友，教你读书写字，如何？” “真的？”颜小乔想了想，点头又摇头。 “怎么？你对他不满意？”古宸有点不满了。 “不是，他好像对自己很没有自信不敢见人，你能不能让他变得好看一点，以后再不用戴着斗笠出门。” “这……你想让他变成什么样子？我这张脸行不行？”古宸故意捋了捋自己一头飘逸的长发。 颜小乔摇头：“不行不行，你是神仙，长成你这样太夸张了。凡人用不着这么好看，你给他一张平凡的正常人的脸就好了。” “我想想。”古宸摸了摸额头，这好像要用法力，不太好办。 “把人变好看一点很难吗？我估计古大哥也就是有点什么缺陷才不敢见人，你不用把他变得太好看，只要让他的缺陷看不出来就行了。” “我……想想办法吧。”古宸擦了擦额角的汗。 “太谢谢你了，神仙哥哥！”颜小乔一脸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