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最后的宁静（一）
秋日午后的太阳不再如盛夏时那般毒辣，它敛起锋芒，播撒下充满阳刚之气的和煦与温暖，天空蒙着一层薄如蝉翼的云纱，像洇了水的宣纸，紧致而又透明，好似站在这穹顶之下的任何一个人随便吹口气都能将其扯开。 “我能自己走走吗？” “当然可以，我就知道你已经迫不及待了。”郝立人微笑着点点头，最近这两三天时间，他已经见证了许许多多奇迹。 两名身着天蓝色制服的护工小心翼翼地松开手，她们的担心显然是多余的，夏冰即便离了轮椅，离了旁人的搀扶，也能站得很稳。 曾经以为，跛脚将会伴随自己一生，夏冰从来没敢对命运有过任何奢望，即便是到了现在，她仍感觉自己身处虚无的梦境之中。这一天来得太过突然，幸运有时和厄运十分相似，那便是让人猝不及防。 “勇敢地迈出第一步吧！”郝立人站在夏冰的侧后方，鼓励的话语中难掩激动。 夏冰阖上眼皮张开双臂，微微扬起头，整个人浸沐在这落英时节的清风里，她已经做好准备，尝试迈开那条“浴火重生”的腿。 一个踉跄让她险些跌倒，吓坏了退到一旁的两个护工，她们刚想过去搀扶，却看到夏冰自己稳住了摇摇欲坠的身体，紧接着，她迈出了第二步、第三步、第四第五步…… “控制行动的骨骼和肌腱已经重新长好，它们的形态与过去的畸形完全不同了，刚开始不适应很正常，多走一走，很快就能习惯。” 夏冰停下脚步，扭头望着被撇下很远的郝医生和那两个陪伴她多时的护工，眼中噙着泪水：“谢谢你们！” 她的步伐越来越快越来越稳，离开住院大楼走到院子里，就像刚刚学会骑车的孩童，享受着耳边风声呼啸，全然不怕跌倒后的伤痛。 郝立人踱步来到窗边，俯视下方的小花园，夏冰像一只采取幸福花蜜的蝴蝶，在那片葱郁的花海中翩翩起舞。病人康复后的喜悦要比那些司空见惯的痛苦无奈更能令他动容，坐在医生这个位置上，的确是种悲哀，夏冰的身影渐渐从郝立人的视野中淡出了，取而代之的是他自己年轻时代的模样。 济世救人，每一个投身医学事业的年轻人最初都以这四个为目标，等工作一段时间后，他才发现，济世不可能，救人也要看情况……脸皮不够厚，内心不够强大，还真当不了一名合格的医生。 “郝医生？” 郝立人回过神来，他的眼前依然是那片花丛，夏冰此时已经停了下来，她坐在花坛边的长椅上，正在读一封书信。 “噢，邓欣蕊，找我什么事？”郝立人侧过身，一名年轻女子此时正站在窗台的另一边。 “你看起来很高兴啊，是因为又完成了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吗？” “瞧你说的。”郝立人微微一笑，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位刚刚调进自己科室的女医生，“如果没有SH的神药，眼前看到的事实只能是憧憬。对了，你不去坐班，跑到住院部来干嘛？” “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呀！” “什么好消息？”郝立人背过双手，饶有兴趣地问道。 “柳城山醒了。” ……………… ……………… “冰儿，你的腿康复了，我和你大妈都由衷地替你感到高兴。你从小就患有腿疾，这几乎成了我们一大家人的心病，不过你有积极乐观的心态，作为长辈的我们，必须要向你挑大拇哥……” “咱们夏家经历了太多坎坷，先是你的父母双双离世，然后你的大鹏哥哥也撒手而去。我们知道你很要强，这么多年你能养活自己实属不易，现在夏家只剩下你这一根独苗，我和你大妈就拿你当自己的亲闺女看待……” “你读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和你大妈可能已经去外地旅游了，旅行团里都是五六十岁的老年人，大家的想法一样，人虽然老了，也要享受生活啊……” “你肯收下那笔钱，我们老两口的一块心病算是医好了，你不用cao心我们的晚年生活，好好享受健康的身体和快乐的未来吧……” “此致，敬礼，夏兴成……” 读到最后一行字的时候，夏冰的视线已经因为不断涌出的泪水模糊不清了。这泪水是甜的，其中满是幸福与欣慰。这不是梦，自己的腿好了，家族中的恩怨也消解了，被世界嘲弄二十年之后，她终于得到了上天的垂青与恩赐。 ……………… ……………… 柳城山睁开眼睛的时候，柳婉彤还伏在床沿上打着盹。 隐约中感觉到一只手轻抚着自己的前额，她以为是在做梦，可是那种真实的触感太细腻了，不像梦境能够凭空捏造出来的感觉。 “爷爷？！”柳婉彤猛然间站起身来，看到老人家睁开双眼注视着自己，她的泪水夺眶而出。 又一个奇迹！枫华医院不论医生还是护士，甚至连看大门的保安都觉得自己工作在一个神奇的单位里，柳城山是继杨洁之后，又一个从重度昏迷中苏醒的病人。 郝立人在邓欣蕊的陪同下来到这间病房，对柳城山的精神状况进行了一番耐心细致的检查测试，期间柳婉彤一直捂着嘴靠立在墙边，激动令她不住地哽咽，但她不希望爷爷时隔这么久再次睁开眼，却看到她在哭。 “柳小姐，麻烦你出来一下。”检查完毕之后，郝立人将柳婉彤叫出了病房。 “恭喜啊。” “谢谢你们！”柳婉彤紧紧握住郝立人的手。 “不用谢……”郝立人有点尴尬，因为在柳婉彤的面前，他曾经唱过白脸，给予柳婉彤恩赐的，是凌哲才对。 “我爷爷的情况怎么样？可以带他出院了吗？”柳婉彤急切地问道，她没有被喜悦完全冲昏头脑，她知道继续住院还会产生高昂的费用，这段时间一只在花凌哲的钱。 “别着急，你爷爷昏迷了很久，还是在医院调养一段时间再考虑出院吧。” “可是……” “我知道你怎么想的，时间不会太长，只要你爷爷意识清醒并且能下地走路了，出院就没有问题。” “那到底要多久？” “苏小萌的mama你知道吧？” “嗯。” “她昏迷的时间比你爷爷长多了，但她从苏醒后到能下床，只用了不到三天的时间。”郝立人扶着柳婉彤的肩膀，安慰她不要着急，“不过你爷爷的情况稍微有点特殊，药物对他脑部清创后进行了再修复，所以他的记忆力和许多思维意识需要重新建立，这些工作出院以后也能做，你得辛苦一阵了。” “没关系，他能苏醒对我来说已经是莫大的鼓励了。” “对了，这是那个叫凌哲的小伙子留给你的字条。” 柳婉彤从郝立人手中接过一张便签，她对此感到非常奇怪，凌哲有什么要说的话，为什么不直接联系自己而要留字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