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石城
坐落在澜江边上的石城遗迹一直被妖兽占据，直到二十年前它的存在被叶倾城得知。 以古阳为起点，澜江为线，一直到沧海东海岸，三千九百余里！这条澜江线上南北两岸百里之内，在二十年中，叶倾城几乎每年都会派出实力强大的游侠清剿，为重筑石城做准备。及至如今，澜江两岸百里之内几乎成了妖兽的禁区，只有少量的妖兽小心翼翼的躲在其中。 澜江江面上的风很大，把夏日的酷暑吹散不少，现在能看到的石城也就是一间残破的巨石大殿，长十三丈，宽五丈，高三丈，都是巨石堆砌，上面还剩下半个顶，另外半个则被茂密的藤蔓给遮住了，远远看去，在树丛掩映之中还能勉强辨出轮廓来。在它周围，依稀还能看到城墙倒塌之后的痕迹，年代实在太过久远了。 石城游侠在许老头五人的协助下折腾了三天才把营地重新搬回石城，和树窟相比这里的环境实在太过糟糕，好在有从澜江上吹来的江风，不至于让这里太过闷热。 “你又去哪了？”石殿中，江海正在整理东西，就见小江云贼头贼脑的小跑进来，满头是汗。 “我和滕大哥在一起的。”小江云下意识的要躲，转念一想，登时有了底气，果然，江海只是瞪了他一眼，“不要老是去打扰滕兄弟，他可不像你这么懒，每天都要修炼的。” “知道了。”小江云显然忽略了他大哥的前半句，嘀咕道：“我还没见滕大哥修炼过呢。” 石殿外，刚要走进去的滕煜老脸一红。小江云一眼就瞧见了滕煜，立马欢呼一声，拉着滕煜就进了石殿，显然有滕煜在，他大哥就不好意思管他。江海见到滕煜，立马丢下手上的活，不好意思道：“滕兄弟，这两天一直由你在照顾小云，太麻烦你了。” “没事，小云非常听话。”滕煜连忙道，一旁的小江云得意非常。 “那就好。”江海长松了口气，以为小江云遇上滕煜性子收敛了许多。 “滕兄弟，你可来了，这两天我们一直在找你。”谢望满头大汗的走了过来。 “怎么了？”滕煜问道。 “我们准备明天离开。”谢望道。 一旁小江云闻言，脸色一白，下意识的拉住滕煜的右手。 这时，焦孟喘着粗气，把一块齐人高的巨石搬了进来，只听他“嗨”的一声把巨石放到地面上。 “不是放这里，这边，这边……”木宗义急忙从外面小跑进来，脸都绿了，那几块完整的地板原是他打算铺床休息的，这么被巨石压一下全都碎了。 “好咧。”焦孟大吼一声，巨石又被他抱了起来，放到大厅北墙，堵住北墙上裂开的大洞。 “好了，大家都休息一下吧，这两天多谢你们的帮忙。”木宗义瞧着乐呵呵的许老头从外面跑进来，皮笑rou不笑。 “嗨，还是木老弟够义气。”许老头老脸上显然没有“红润”这个说法，咧着嘴道：“等木老弟完成这次任务回到古阳我请客，古阳楼，怎么样？”木宗义脸上这才有些反应，尽管他是叶倾城的贴身护卫深得叶倾城信任，但帆船破成那种样子，回去之后他也不好交代。 巨石大殿里的空间很大，虽说一半没了顶，不过茂密的藤蔓纠结缠绕在一起在石殿右上方形成了一个纯天然的风景，从写意的角度来看，还是很不错的，就是半夜里若有妖兽从那里爬进来未免就有些美中不足了。 …… 江海是石城游侠中名义上的队长，也是众人之中的第一高手，已经有小神级后期的修为，虽说看上去憨厚耿直，但在散修中能混上小神级高手的又岂是等闲之辈。自进入岐山森林以来，木宗义因为自恃身份一直以队长自居，江海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涉及原则，江海一般不做任何意见和决定，都是玲珑人物，这些事情大家都放在心底没有必要说出来，也能维持一片和气。 但此时大厅之中却是一片安静，江海和木宗义争锋相对，丝毫没有退让！木宗义一路以来确实顺心惯了，刚提出的计划一下子就被江海顶回，气的竟有些回不过反应不过来，一脸怒气的盯着江海。 小江云从来没有见过木宗义那么吓人的脸色，有些害怕的望向滕煜。 “没事的。”滕煜把小江云拉进自己怀里，轻声安慰道。 “我们接到的任务只是在石城驻守三个月，观察周围的情况，等待三个月后后续队伍的到来。”江海郑重道，“其他一切都与我们无关。” “你！”木宗义见江海拒绝的如此干脆，脸色难看之极，石城游侠之中也就有大伯能说的上话，和许老头两人连忙出来劝住。 原来在五天之前，大约在树窟以南两百余里的方向曾经爆发出一股冲天的妖气，当时石城游侠以为有某种强大的妖孽出世，但五天以来森林里一点异常也没有，所以木宗义便动了心思，想派遣一支小队向南穿过树窟前往那里探查发生了什么事情。 但是江海几乎是在木宗义说完的瞬间就直接回绝，在这件事情上竟是丝毫没有给木宗义情面，木宗义的计划显然已经触及了江海的底线。他们这支驻守石城的游侠，整体实力甚至还比不上许老头临时拼凑出来的五人小队。就他们这支比普通人都强不了多少的队伍，一旦中途发生意外，能否在石城之中撑过三个月都是未知之数！而木宗义竟然还在幻想着穿过树窟往南深入森林！ 相处的十多天，江海早就了解了木宗义的性格。其他小事江海可以不管，但这种大事江海决不能模棱两可，必须要摆明态度，直接回绝不但表示此事绝无可能，也提醒木宗义这里能做出决定的还有他江海。 他们这支驻守石城的游侠也许只是叶倾城放在这片森林中的诱饵！江海隐约的感觉到叶倾城的真正目的，可是他却没法说出来，想到此事，江海便有些后悔把小云一起带入森林，但想到小云任性的性格，心里又沉沉的叹了一声，下意识的望向滕煜方向，见小云在滕煜怀里睡着了，江海顿时心中一动。 石殿之中一旦安静下来，就只剩下了江风吹进巨石缝隙中的呜咽嘶声，众人各怀心事，沉默不语。光线从石殿顶部藤蔓网络之间投射在地面上，被巨石压翻出来的带着湿气的泥土没多久就被蒸干了。 森林里的白天总是让人感觉特别短暂，当光线的投影逐渐在石墙上形成斑驳陆离的形状，落日的余晖已经把石城披上了一次层金黄色，也只有在这暮色夕阳之中，才能让人感到逝去也是一种豪情壮怀。 到了晚上石殿中的气氛多少恢复了些，众人早早升起了篝火，还余有不少兽rou，架到烤架上，浓郁的rou香味冲淡了石殿中的尴尬，气氛又活跃起来，滕煜简单的吃了几口就和一边闹着要出去的小江云爬到石殿上面去看夜色风景。 从江面上吹来的夜风又要比白天大了许多，带着澜江上湿冷的水腥味吹在人的身上。这一段的澜江江面有五里宽，放眼望去，波光浮影的江面上倒缀着漫天星辰，便仿佛是一条从人间穿流而过的银河。 夜色苍穹下没有一丝阴云，漫天星光密密麻麻的布满整个夜空，看的时间久了，小江云就觉得有些晕头转向，倒睡在滕煜怀里，不时的用小手遮住眼睛，仿佛嫌天上的星星太亮了，娇憨的小脸上露出两个酒窝，咯咯直笑。 “你笑什么？”滕煜掐了掐江云的小脸蛋，见他瞧着自己咯咯直笑，问道。 “滕大哥你看不懂天上的星星。”小江云道。 “咦，你怎么知道？”滕煜见这小鬼一副肯定的模样，惊奇道。 “我哥说只有有烦恼的人才会看懂星星。”小江云认真道。 滕煜闻言对这小鬼刮目相看，笑着捏了捏他的小鼻子，“小云懂的真多。” 得到了滕煜的夸奖，小江云显然得意非常，忽然想到了什么，神气活现的从滕煜怀里爬了起来，有模有样的站的笔直，滕煜见他绷着脸的古怪模样，忍不住想笑。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小江云背负双手仿佛一个儒者朗朗而诵。滕煜惊奇的打量着小江云，仿佛眼前的小鬼和往日里判若两人，只不过滕煜刚有这种感觉，小江云那稚嫩的声音就戛然而止。 “嗯，嗯……”小江云想着要显摆一回，但嗯了两声显然是记不得下面的了，心里一慌，偷偷的瞧了瞧滕煜，见他似笑非笑的瞧着自己，不由神色大窘。滕煜见他涨红了小脸的模样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 “哼。”小江云赌气似的坐了下来，“有什么好笑的。” “其实滕大哥也不会背。”滕煜道，这倒没哄他，青云山上连一片书简都没有，所识之字范围有限，仅仅局限于《星道九衍》上的文字，十五年前还是司徒永固从九州上带来了几宗竹卷，才使滕煜认识的字多了起来。 小江云闻言喜笑颜开，又神气起来。 “我前天还记得的，就是今天不记得了。”小江云咯咯笑道。 “小云。”下面传来江海的喊声。 “哥，我在上面。”小江云回道。 “哦，滕兄弟也在。”江海沿着石阶走到石顶上，见小江云和滕煜坐在一起，不由得面露喜色。 “像猴子一样，下去早点睡觉。”江海一巴掌拍在小江云屁股上。小江云捂着屁股一动不动，江海两眼一瞪，小江云顿时如见了猫的小老鼠飞也似的溜下去了…… “小云小时候我没有多少时间管他，让他养成这副野性子。”江海苦笑着道，“给滕兄弟添麻烦了。” “哪里，小云很讨人喜欢。”滕煜连忙道。 江海闻言苦笑着叹了一声。 江海是千山郡人，两年前带着小云辗转到古阳城，本是想做商队护卫，后来阴差阳错，接了这个到石城驻守三个月的任务。在大部分游侠看来，这是一项非常轻松的任务，当时江海也是这样认为。直到出发前看到自己的队伍，江海才隐隐的感到一丝不安。 不过在当时那种环境下，脑海中已经有了先入为主的意识，所以也没有太过在意，直到进入森林后，没有了喧嚣的环境，江海才意识到事情的不正常。如果他们这队十三个游侠都是他小神级修为，在石城之中蹲三年江海都没丝毫担心，问题的关键就是，他们这批游侠的实力太弱了！ 在进入森林之前，江海就不愿意把小江云带在身边，让他到古阳书院寄宿。结果江海前脚上了船，小江云后脚就跟了上来，江海无奈，而且当时也只以为是简单的驻守，小云想要跟来也就把他带在身边，这样也能照顾到他，江云的性子不安分，江海也担心他一个人在古阳四处乱走出什么意外。 当然，江海是不会把他的猜测告诉滕煜的，只是从侧面隐隐暗示，他们驻守在石城并不安全，希望滕煜能把小江云带出森林，让他到古阳书院住三个月。 蜀山道每十年才会在九州之上收纳弟子，祁天三百一十五年，也就是明年，蜀山道才会正式开山祭天，有近半年的时间留给滕煜，所以滕煜并不急着前往蜀山道，江海提出了这个请求，滕煜几乎没怎么想就答应了。 “实在麻烦滕兄弟了。”江海感激道。像他一样为了修道而选择四处流浪的散修几乎都没有一个固定的家，踏上了修道这条道路，生与死有时候已经不再是他们自己能够决定的了。在这森林大山之中闯荡，江海早就对死亡有了准备，就算在这次任务中遇难，他也没有任何怨言，完成这次任务后的奖励是非常丰厚的，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只要还在这世上一天，只要还在追求那虚无缥缈的天道奥义，那这个轮回与宿命，谁也逃不掉！ 对江海而言，江云是他现在唯一的牵挂，也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一个亲人，只要江云随滕煜安全的回到古阳，那江海就再没什么顾虑，即便他遇难，在古阳城中的江云也可以拿到他这次任务的报酬以及他遇难的补偿，如果江云选择普通人的生活，这笔报酬和补偿足够他一生无忧的生活。 滕煜瞧着江海硬扎的络腮胡子，看向他闪闪而动的眼睛，从他的脸上看不到任何畏惧和后悔，这个外表粗豪的男子下面有一颗细腻温和的心，滕煜心中忽然有一种这样的感觉。 …… 第二天天未亮，一夜没睡的许老头就把众人喊醒，此时东方的天空下还是灰色的雾霭，滕煜在江边稍作清洗，残留的睡意在冰冷江水的刺激下烟消云散。 不知道江海昨天晚上对江云说了什么，往日里总是第一个醒来的江云一反常态，一直闷着脑袋，直到江海一把把他拎了起来才不情愿的站到一边，滕煜刚要走过去，江云就缩到他大哥背后。 “小云，先和滕大哥回古阳，大哥完成任务就回去找你。”江海脸色有些尴尬，把躲在身后的江云拉了出来，少有的温和语气。江云迅速的抬头看了滕煜一眼又连忙低下头，不敢看滕煜的眼睛，若不可闻道：“我不想离开哥哥。” “你昨天晚上是怎么答应大哥的！”江海脸色一冷，江云感觉到他大哥真的生气了，但还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是低着脑袋盯着地面。 “江大哥。”滕煜道。 “滕兄弟。”江海见滕煜走了过来，面色尴尬，“听不听你大哥的话！” “不听。”江云闷着脑袋若不可闻的嘀咕一声。 尽管声音很小，但江海和滕煜还是清晰的听到了，江海大怒，扬起手就要打下去，只见江云怯生生的一动不动，丝毫不像往日里抱着脑袋就往外溜的模样，江海打到半途的手无奈的垂了下来。 “小云，不和滕大哥一起先回古阳城吗？”滕煜蹲下身来，捏了捏江云细嫩的小脸蛋，问道。 “我想和大哥一起回去。”江云怯怯的忘了滕煜一眼，担心滕煜会不高兴。 “滕兄弟，我们该出发啦。”谢望在石殿门口催促道。 “小云想要留下就让他留下嘛，这里又没有什么危险。”木宗义走过来，不以为意道，“你让小云一个人在古阳城里呆着比在这里更危险。” 江海闻言沉默半响方才无奈的叹了一声，道：“既然你不想回去那就和大哥在一起，不过从今天起没有我的允许不准离开石城半步。” “嗯，云儿听大哥的话。”江云闻言登时又恢复了往日的生气，郑重道。只是一旁的江海和滕煜显然没对他的话保留信心，不过想到往后在石城也没有太多的事，只要盯紧一点，他也溜不出去，江海想道。 “滕大哥，你会来看我吗？”江云一脸希冀，他对他大哥极为依赖，只有江海在他身边才会让他感到安全。 “当然会。”滕煜蹲下来帮他整了整不平的衣服，“不过云儿以后不能再任性一个人溜出去玩了，要是一不小心被妖兽吃掉了，滕大哥就见不到云儿啦。” 江云闻言咯咯笑了起来，娇憨的小脸上丝毫看不到害怕，学着他大哥的样子，在石城外挥手送别，目送滕煜的背影在灰色的雾霭中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