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五章 于青萍之末，风雨更婆娑
从百里岳的意志进入到苏山的识海，传承便无声宣告开始。 他身上没有散发出一丝修为，就如同最平凡的少年。但最初在原地不停徘徊的身影却不知为何渐渐远去，仿佛一落叶掉落水面，随着波澜的起伏荡漾，忽上忽下，忽左忽右，看似摇摆不定，实则非常沉稳。他踏着波澜向前方走去，沿途绽放出朵朵秀丽的莲。 也许是因为百里岳意志的存在，他并没有靠近临光礁此刻最热闹的区域，而是灵巧的绕了一个半弧，然后继续向前走去。而在他身后还尾随着不多不少数十条二转的大蛇，它们还没弄明白前方那个身影到底是蛇还是人，只是下意识跟随他前进。 苏山只是命魂境的修为，他不可能真的在临光礁中找到正确的路，他身后更不可能有无数蛮夷之民，不可能专门为他找来能够破开空间波纹的宝物。 事实上此刻他的眼眸虽然睁得很大，但并不明亮，看到的也不是眼前的路，而是一片片纷扰而至的记忆碎片，以及一些并不存在的或美好或惨烈的时光。 最先出现在他眼前的画面是一个美丽的女子，以及一个浑身沾满血迹污秽的襁褓。 从女子苍白的脸色以及婴儿身上的血迹污秽，能够看出这里刚刚诞生了一个生命。 没有风云变幻电闪雷鸣，更没有祥云笼罩烟波渺渺，所以这个小生命当然不可能是哪路神仙转世或者其它天命所归的存在降临。 反倒是屋外的雨下得有些凄凄，雨下得不大，但很密集，丝丝缕缕片刻不曾停歇。 此刻的风也有些矫情，同样不是大风，断断续续吹拂着，与青丝一般纤细的雨交织于一起，吹过屋外不远处池塘上的青萍，溅落细碎的雨珠，吹过门前杂乱的狗尾巴草，发出若有似无的呜咽，似乎也在述说着分离之苦。 于青萍之末，风雨更婆娑。 跟所有的婴儿出世一样，这个小生命还并未睁开眼睛看一看这个世界，就被无边的恐惧包围，仿佛他刚刚出生便已感受到生命的残酷，他是如此弱小脆弱，以至于只能嚎啕大哭，于是屋外的风雨变得更加凄然苦楚。 但女子听着这嘹亮的哭声，却没有感受到一丝恼怒和困扰，反而是张开干枯的嘴唇，无声的笑了笑，却是比哭还要难看。 然后她抱起婴儿跟她面对面躺下，仔细的看着孩子的眉眼，像是要从中寻找某些相似的轮廓。她没有说话，但温柔的手还是轻拍着婴儿的后心，给他带去鼓励和安慰。 不过这似乎并没有太大作用，婴儿依旧还在嚎啕大哭，只不过在哭声中却悄悄的睁开了眼睛。 屋里只有盏灯，灯光有些昏暗，然而他还是有些不适应光明，就像是受到惊吓的小兽很快闭上眼睛，但却又忍不住对外面世界的好奇，缓缓重新睁开了紧闭的眼眸。 第一眼便看到了一张天底下最美丽的脸，只不过那张脸很苍白，布满汗渍，眉眼中有一些欣慰，但更多的是无尽的哀思。 他依然还在嚎啕大哭，但小眼睛却睁得越来越大。 女子竖起一根手指于唇前，轻嘘了一声后，说到，“你父亲不在身边，你再哭的话就会被人笑话了。” 然后婴儿竟真的闭上了嘴巴不再哭泣，只是睁着小眼睛看着眼前的这张脸，而女子却像是想到了某些伤心的事情，反而小声的抽泣起来…… 苏山继续飘摇而稳定的向前走着，他没有见过那副画面中的婴儿，但他知道他就是自己，因为还有母亲。 并没有给苏山留下太多的时间思考，转眼间那婴儿已经长大，但是他比很多同龄的小孩要更弱小得多，所以他在打架的时候经常是处于弱势。但是他还是要打，哪怕别人打他三拳，他也要打回一圈。因为他们骂他是野种，骂母亲就更加难听了。 后来他认识了乔羽，于是打架不再永远都处在弱势。 更大一些的时候，老酒鬼来了，抢了他们的大本营，最后也教了他用弓箭，于是他和母亲的生活有了很大的改善。 这些过往或记得或已经忘记的画面，不停的在苏山眼前翻阅。但除了婴儿最初出世的画面之外，再没有给苏山平静的心带去更多的涟漓。 当然，揭开旧伤疤是一件痛苦的事情，更何况那些伤疤远没有到恢复的时候。只不过经历了如此多的风景，苏山也早已成长到一个更高的高度。他当然会伤心难过，但也仅此而已，苦难终究会过去，只要自己能够更好的把握未来。 走得太快，有时候反而要停下来，回头看看来时的风景，也许才能不至于错过前方某些更美丽的风景。 而脚下的路，很可能就是要让他回头再一次细致的回味。 与苏山的平静相比，他识海中的某个地方显得更加寂静。而与进入临光礁中的三个人相比，他识海之中同样也有三个“人”，三个其实并不能称之为“人”的人。 他们或是在曾经或是在现在都拥有非常恐怖的能力，当中最高贵的存在当然是童子，而稍逊一筹的老头儿也是山河鼎的器灵，以至于后面进来的那个意志震撼得无以复加，直到现在才反应过来。 所幸，有关于传承的过程他早已在无数年前就已经安排妥当，一切都按照既定的轨道进行着。而且看起来此次接受传承的对象基础非常优秀，内心更是出乎意料的强大。 进入苏山识海的意志自然就是百里岳留在空间波纹中的意志，他在接连看到老头儿和童子之后便陷入强烈的震撼之中。殊不知童子和老头儿也被他的不请自入吓出一身冷汗，因为就是连他们都没能感受到空间波纹中隐藏的这股意志，直到他突然出现于苏山的识海。 百里岳眼神灼热的盯着眼前的两个人，说到，“我付出巨大代价，甚至放弃最终的解脱，甘愿于这里孤寂了数百年岁月，终于让我等到了命中注定的那个人！” 童子只能猜到眼前这个男子是谁，但老头儿却是在很多年前就已经见过这个男子，结合这一路上与童子和苏山的交流，他基本上也明白了这个男子的此刻想要做的事情。 他是最强大的洞玄境修士百里岳，他宁愿留下一缕残魂于此地忍受无边寂寞，为了就是他的传承不会断绝。空间波纹中融入了百里岳千丝万缕的意志，而当这些意志最终汇聚于一起便是百里岳的一缕残魂。 老头儿有些感慨的说到，“光阴本就是这个世上最强大的存在。，它能化腐朽为神奇，也能化不可能为可能。” 童子也说到，“我看着这个孩子从一个最平凡的生命一步步走到今天，便是再吹毛求疵的人也挑不出一点毛病。” 不管是老头儿还是童子，他们都能确定一个事实，百里岳并没有恶意。因为他只留下了最后一缕残魂，又分化为千丝万缕的意志，连多余的一些信息都不能承载，更不可能在他们面前遮盖。童子甚至只需要一眼就能看清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而在苏山识海中，哪怕是化界境修士都要忌惮童子和老头儿的联手。 “确实很优秀，优秀得让人难以置信！” 百里岳近乎有些狂热的说到，“谁能想到一个小小的命魂境修士，竟身怀元器山河鼎，甚至还存在着比山河鼎还要更高贵的东西！” 百里岳终其一生也没能进入化界境，除了因为生不逢时，还因为其它各种各样的原因，但他毕竟曾经无限接近那个境界，所以他隐约能够感应到童子的身份。 老头儿撇了撇嘴，像是极不爽百里岳将童子的地位放得更高，但却也罕见的没有反驳。虽然童子并没有点破，但在苏山识海中相处了这么长的时间，多少也看出了一些端倪。 他知道童子极有可能就是世上最珍贵的先天五太神石，他不明白为何这等存在会出现于天元大陆，也猜不出对方更具体的情况，但必须要承认的是，无论是哪一种先天五太神石，都要比自己更加高贵。 连始皇夏渊和山河鼎器灵都看不透童子的具体身份，更何况是百里岳的一缕残魂？ 童子知道百里岳口中说的优秀指的是哪方面，虽然是事实，但他还是有不同意见，于是他说到，“你应该明白，对一个修士而言，再强大的外物都只能是手段，唯有内心真正强大者，才能走得更远。” 没有人比百里岳更清楚，此刻的苏山正在经历着什么事情，而他也确实有些诧异对方内心的强大，除了最开始的时候能够感受到他内心的波动，之后便是连情绪都没有出现稍大的起伏。这确实很难得，但这并不见得对方的内心就真的强大到某种极高的程度。 百里岳说到，“这孩子的表现确实值得肯定，只不过他脚下的路还没有走完，接下去要发生的事情毕竟还是有些不同，且看他又是如何选择的吧。” “相信我绝对要比你们更迫切看到他能够走得更稳，更好！” 老头儿有些好奇的问到，“你这家伙到底是在这里留了什么东西？” 若真的仅仅只是传承，显然也不至于让百里岳如此大费周章，甚至是不计代价，所以这当然绝对不可能仅仅只是简单的传承！ 百里岳负手而立，轻笑道，“走过去，自然就见分晓；走不过去，多说亦没有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