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 疏密之局
袁易手持梅花折扇,步态优雅的走到阎中近前,扶起吐血三升的他,缓声道:阎公,他只是一个年过四旬的老者。 袁易这突然而来的一句话,却诛心至极。尊老爱幼,是历经千年流传下的美好品德,而当今朝廷取士,更将道德看成比才能更重要的东西。 当今朝廷取用四科取士之法。一曰德行高妙,志行高洁。二曰:学通行修,经中博士。三曰:明达法令,足以决疑…四曰:刚毅多略,遭事不惑…其中德行是为首重! 吕布用言语气的阎中吐血,无论对错,在道德人品层面,就落下一层! 皇普嵩神色转正,被袁易的话勾起回忆,岿然低叹一声:阎中没有功劳,亦有苦劳,奉先,你过了! 顿时,所有人心中一凛。皇普嵩永远都是皇普嵩。当他安静平和之时,别人可以开些无伤大雅玩笑。但他庄重肃穆之时,没有人敢于去缨其锋。至少,现在无人敢有。 吕布却是有这样的胆气,但他却不会故意给自己找不自在,他深知:能屈能伸,才是通往王座的捷径。 何况吕布本就对气人吐血一事微微愧疚。只听他诚恳说道:阎公请原谅小子年轻气盛,您接下来的话我只听着就是,定不会再顶驳于你。 张辽欲言又止,身为吕布的心腹大将,他内心深处自然不愿吕布因任何原因而被迫低头。主忧臣辱,主辱臣死,这一刻,张辽将这深深的屈辱感同身受,发誓定有朝一日为吕布定难天下!!! 这是一个美丽的误会,吕布是主动诚恳道歉,却被张辽误会为屈辱性的妥协。不过,也正是这阴差阳错,让张辽走上一条与以往迥然不同的道路。 皇普嵩颇为满意点头:奉先的态度本将都看在眼中,阎中的委屈本将也深表理解。希望两位能化干戈为玉帛,日后鼎心协力为朝廷效命! 阎中重重的咳嗽数声,吐到手心处尽是血沫,他突然躬身叩拜,长跪不起:皇普将军,请收下老奴,老奴愿意认主公为主,主公对我恩重如山,如今又替我出面调解纠纷,老奴此生不成主公之人不为人也! 皇普嵩目光一顿,突然变脸,沉声道:此事休要再提,我任命你为幕僚之缘分已尽,更无资格收下你这胸有千秋的人物。你寻个日子,自行去吧! 阎中心中狠狠一沉,一开始他故意挑起纷争,忍受屈辱,而后假意吐血就是为了让皇普嵩看到他满面鬓霜的老态,看到他的可怜之处,,从而升起恻隐之心,或许能让心怀仁爱的皇普嵩改变主意,将他召回核心的圈子中。 如今皇普嵩似乎是铁了心远离他这个“南面称制论”者了。 阎中深吸口气,话音一转:老夫有平张三策,愿意献给主…公…献给皇普中郎… “巨贼张角不除,吾心难安。阎中,你有何妙计,速速道来!” “上策:惑敌以表,灭敌以间。将军可令大军回朝,麻痹住张角。并谴头脑灵活之士暗中寻访,打入敌之内部,行暗间之道。据我所知:太行山群贼之间看似和睦,其实不然,暗中龌龊争利之事多矣。倘能用暗子挑起各方内斗,以张角的投机之性,必会加入其中一方。到时敌暗我明之态骤转。擒张角易耳!” “中策……” “不必多言,你之上策颇为精妙,我心甚慰,赞同此表。不过某向非一言堂之将,诸位如有远超阎中的妙计,亦可一一道来!”皇普嵩粗暴的打断,环视四周,目露期许。 众人面色各异。在座之人都是聪明人,皇普嵩的弦外之音清晰可闻,可是并不意味着所有人都要买帐。 杨奉与袁易心有灵犀,几乎同时跨步而出,以罕见的低姿态道:末将等并无异议,此计浑然天成,毫无破绽,让人防不胜防! 皇普嵩脸色陡然黑沉下来,却是将最后的期许给予了吕布。 吕布观察的入微,不得不说,他跟着王师的十年,是真正脱胎换骨的十年。说句玩笑话,就是看着一窝蚂蚁奔跑他都能猜到他们是去捕食还是挪窝…… 但是这次皇普嵩想求助他,他却根本不想参与其中。 一袭黄裙,入梦似幻,仙子临尘,伊人安在?想到身世悲苦的张宁儿一次次为了他饱受心灵的折磨与挣扎,有意无意之间却成了自己间接的帮凶…… 而如果他的回报却是要亲口说出毒计来灭亡她最后的依靠,张角,让她在绝望之中接受这地狱一样的事实。凭他的良心,他做不到! 或许有人会说他吕布不够杀伐果断,过于儿女情长。但吕布之所以是他,就是因为无论到了何种境地,他心底仍旧有着一片最澄净的天空啊! “末将苦思冥想,并无良策,甚至一丝头绪都无。张角的行踪,太过难于掌握了!”吕布目光颓然,语气颇为的无奈。 一抹深深的失望浮现在皇普嵩心头,他欣赏的余光却是与吕布渐渐远离,给予了一直沉默不语的张辽。 “主公尚无妙计,更遑论辽一介粗鄙之人?”张辽摇摇头。 他之长在征战沙场,博弈对抗。阴谋诡计,非他所长,更非他所愿,他,只愿做一个纯粹的将军而已,而已…… 皇普嵩的眸光暗淡,甚至有一抹不喜。这不喜自然来源于吕布。他怀疑张辽的不表态是吕布暗中授意的结果。 尽管不愿意阎中又从新参与进机密要事中,但事情的发展显然与他的预想南辕北辙。 在一双双目光的注视下,皇普嵩终究还是选择借坡下道。他并不想一手导演的问询计成为一出因私心做怪的闹剧。人人皆有私心,皇普嵩的底线是:不影响大局的前提之下。 “阎中,你方才提到的密计很有战略性,嗯,你接着说!”皇普嵩转过身去,声音柔和道。 语气的转变,意味着皇普嵩稍稍服软了。但是拉不下面子的他语气仍显得有些僵硬。 “哼,中郎大人,这难道就是您的用人之道。有用之才束之高阁,无用之人弃之敝履?”阎中吹胡子瞪眼。 “若你的计策真可成行,我愿当着今日所有人之面向你告罪!”皇普嵩缓声道,神色不悲不喜。 “不用了,您只需知道有一个人,他的心里永远都忠心于你便是了!”阎中低下了头,眼中竟有点点泪光。
当他抬起头时,他的目光已恢复了平静:本来阎某还有中策与下策为讲出,但既然主公对这两策了无兴趣。我也不必多言。 “古贤人云:事有轻重缓急,计有正反两面。纵使再精妙的计策,也应有后手为盾,以力保万无一失。兵家通常称其为:疏密之局。疏为简,密为繁。繁简相生相助,才能使方方面面趋于完美。” “假若惑敌以表,灭敌以间是为繁之策。那么诱敌以婪,破敌以刺可称之为简之策!” 阎中胸有成竹,侃侃而谈。 “何谓诱敌以婪,破敌以刺?”皇普嵩被挑起了兴趣,追问道。至于阎中自做主张称其为主公,他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可暗中在群贼之间散播谣言:言杀死张角黄巾亲卫者者必有重赏,无论官职,只论身份。尤其要将张角的头颅明码标价,最好将他的头颅赏金达到一个常人难以想象的高度。此为诱敌以婪。切记:只可暗中传扬悬赏令,绝不可官面上大张旗鼓。这世间的人,往往既想暗中捞好处,又想保住名声的矫情之人太多太多了。” 皇普嵩点头,示意阎中继续。 “破敌以刺:千古荆轲,百古要离。朝代在变迁,但其中的杰出人物永远不在少数。刺客,是政客们的最爱,是阴谋家的最爱,是所有人心中最愚蠢也是最可爱的一群人。刺客的结局通常是惨死,但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倘主公能将重金悬赏令发布到江湖之中,想必闻风而动的刺客必会如雨后村笋连绵不绝。” “而唯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刺杀的道理。张角面对一次次穷凶恶极的刺杀,能活下来吗?” “在阎某心中,能用钱财解决的问题就不算是问题,所以这自能算是简之策。” 皇普嵩眼神明灭不定,在脑海中一遍遍推演着阎中之计的可行性。 许久,他还是发出一声叹息,一声谁也不明白其意的叹息:疏密之局,简繁之策。实乃天衣无缝的妙计。罢了,此事由你全权处理,一应要求让全军都去配合。本将会给你一份密令,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 阎中大喜,他说的口干舌燥还不是为了皇普嵩一句轻轻的赞许嘛? “敢不效死命!”阎中激动莫名。 吕布心中幽幽叹息,阎中的疏密之局的确是很有见地,他想象不到张角有丝毫逃脱的可能。 其实他有一点猜测一直都没有说出口,那便是只要大军一退,只需静静等候,什么都不去做,张角的性命也进行到了倒计时。 有可能是他的天谴之病发作,亦有可能遭受害怕夺权的太行贼的袭杀…… 只可惜那如同仙境中走出的黄衣女孩,在太行山下静悄悄的哭泣…… 想到她的绝世凄苦容颜,心中竟隐隐作痛,究竟该不该帮她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