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学生与钢琴家
宿舍地下车库，车模大少爷倚在车前发动机盖上，一脚在前一脚在后，从肩膀到腰身扭了个曲线出来。宾利欧陆GT敞篷版，国内售价四五百万人民币。少爷解释说自己买的二手，五万英镑而已。 “而已。”夏冬青说，“五十万人民币，我一年学费生活费都花不到您这车折半的数。” “相对而言嘛。”李凯说，“比新车便宜多了吧，比国内二手也便宜多了吧。” “敢问您攒了多久？”路北北问。 “一个月一万，六个月五万——总有计划外的开销嘛，六月刚来时候花的多了点。” “你连十一月生活费都预支了？”孙伯君说。 “十月的信用卡账单已经结了啊。婆婆，算钱这事不能算自然月，这是金融。” “但你明明可以分期付款。”沈畅说，“早就能把车开回来了。” “小爷买东西比较喜欢付全款。”李凯说，故作深沉，“我当然也想早拿到手，但是分期付款就让人觉得没有安全感嘛。你们说是不是？” “我们说你是烧包。” 四人答，异口同声。李凯连连咳嗽。“看看，快看看。”他说，拍拍发动机盖，又换了个造型。围观四人组排成一排，绕着这辆银色敞篷小跑车开始转圈。 “这车虽然是二手的，还挺干净。”孙伯君说。 “欧洲这里空气好，浅色禁得住脏。”夏冬青答。 “不会被偷走方向盘吗？”路北北问。 “下雨也会淋到座位。”沈畅说。 “敞篷又不是没篷。”车模大少爷说，“下雨的时候关上就好了嘛。至于方向盘，咱们宿舍有底下车库啊。” 四个人恍然大悟，点点头，继续绕圈走。 “椅子还是皮的，肯定是真皮吧。”孙伯君又说。 “空调中间那个圆圆的是表盘？”沈畅问。 “为了防止大少爷上学迟到。”夏冬青说。 “少爷，我今天从宿舍跑到学校办公室，连着下楼上楼一共五分钟。”路北北说，“你开车去上学，我估计也就是十分钟？” “那么近还开车，我吃饱了撑的？” 李凯一摆手，剩下四个人居然一起点头，李凯一时觉得哪里不对。“不过咱们现在有了辆车，去哪里玩不就方便了嘛。”他说。 “嗯，一个驾驶位，一个副驾，后排两个人，剩下一个正好塞后备箱。”孙伯君说。 “不不不，趴在车顶上，当顶棚。”夏冬青说。 “坐在发动机盖上当吉祥物吧。”路北北说，抬手学招财猫摇了两下。 “那会挡着开车的人的视线的。”沈畅说，“很不安全。而且也容易滑下去。” 剩下三个人一起看看沈畅，连车模大少爷都眨眨眼。 “这个，发动机盖就不要坐人了——是，车是四座，我当时没考虑好。看上这车的时候我还不知道有这么多人呢。不过没关系，咱们可以分趟啊，两两一趟。” “少爷，你真不嫌折腾。”孙伯君说，“来回跑两趟，你是多喜欢开车？” “说对了。” 李凯一拍胸脯，“小爷没别的爱好，就喜欢一个车。本科时候我就弄了一辆呢。” “也是宾利？”孙伯君问。 “那时我哪买得起宾利？国内卖的那么贵。”李凯答。 “少爷，您的字典里居然有贵字？”夏冬青说。 “哎呀，钱要精打细算嘛。”李凯摆摆手，可是表情挺得意。“你们怎么都跟我妈一样，全嫌我花钱多？我能花也能赚啊！再说了，这次我也没买什么，不就是这一辆车。” “不就是这一辆车。”四人齐声说。 --- 和另外几个室友不太一样，李凯大少爷不是头一次来英国。他小时候没少和亲朋好友来欧洲玩，日不落帝国总是要路过。出来玩，东西自然不能少置办，由也积累了深厚的花钱败家经验。这次他能忍到现在只买了辆车，对他而言其实已经是奇迹。 至于过往的光辉败家史，自然要从吃喝玩乐中的前两件事说起，那也是年幼无知的李大少爷最早的追求。然而天不遂人愿，从东欧一路吃到西欧，少爷心中留下了一片深深的童年阴影，形状最终定格在炸鱼薯条。 他由此懂得了人生不能只饱口腹之欲的道理，玩乐才是欧洲之存在意义。路选对了，少爷突然就走上了人生巅峰。中学时小男生们最喜欢的是体育品牌，在欧洲他便从头到脚配了好几套。踢足球时是德国战车，打篮球时当然是美国篮职联，打网球的话就英国瑞典西班牙轮着换。不过李凯最开心的还是穿着中国乒乓球队的队服走在西欧大街上——特意带来的。用狐朋狗友的话说，他也是从小就烧包。 总而言之一句话，李家大少爷，他的球未必打得最好，但衣服永远是最新最贵的。到了高中，他品味境界又变了，体育品牌什么的都是小孩子的玩意，已经快成年，自然要穿成年人的衣服——比如高档休闲装。随便一件小外套，看着不起眼，一翻衣领牌子也不认得，查查价格总是一排零，全方位领先同龄中学生好几个时代。 但这样也不太好，衣着境界的高峰他攀上去得太早，于是就早早地无欲无求了——用路北北喜欢的话说，玩剩下了。上大学之后，李凯在穿着上已然彻底超脱，也正是这时，他终于找到了人生挚爱——车。 他甚至是年满十八岁后第一时间去考了驾照，然后自己开车去了大学报道。车当然是辆小跑车，他的十八岁生日礼物。彼时华北地区那个季节恰逢空气流通不畅，上午出帝都时，车还是白的，下午到了学校门口，李凯拿好行李关上车门一回头，活活吓了一跳。一路奔袭过来，这车的白涂装变灰了。 而且第二天他还出了名，宿舍里都知道有个同学从阿富汗战场开了辆破车来学校报到，据说是辆旧蒙迪欧。李凯摸摸自己裤子口袋里阿斯顿马丁的车钥匙，长长地呼了一口气，不忍辩解。 沉默是种低调的炫耀，但这种低调一旦被认出来，其快感胜于所有明目张胆。几天之后识货的人终于出现了，脱去阿富汗战衣的阿斯顿小跑车顿时成了全校瞩目的焦点。凯壕的名号瞬间在同学间叫响。只可惜，这种快感没有持续多久，爹妈很快就发现自家车库里少爷那辆十八岁成人礼不见了。一个电话打过来，李凯反驳说这车明明就是送给自己的，凭什么不能开出来？ “那咱们谈谈你这倒霉成绩？”家里老娘回答，“我问你们辅导员了，说你开学到现在就没怎么上过课。” “老师讲的都没用。”李凯说，“我读个工商管理，学微积分干什么？” “我管你干什么，你给我上课！” 沟通失败。爹妈就是不讲道理，就是觉得微积分一定要学，就是觉得这成人礼物虽然给了他，他也不能这么开。车被拉了回去，但李凯没想到的是，自己连零花钱也被限制了。青春期末尾兼更年期伊始的老娘敲着电话吼他，告诉他如果有一科不及格，以后连饭钱都不给。 低调的炫耀不小心气到了爹妈，于是成了高调的找抽。凯壕第一个学期只得老老实实念书，夹着尾巴做人，拿了张所有科目都及格的成绩单回家。零花钱终于回来了，但爹妈仍旧说话不算数，不肯给他最早说好的数目。 “为什么啊！”李凯抱头痛哭，“我读商学院，学的就是怎么花钱，你们不给我钱我怎么实践嘛！课本上那点知识哪够！” “想花钱自己赚去！”家里老娘继续吼，“你当我们的钱都是大风刮来的！” “那也给点启动资金嘛！我现在一个月就剩几十块钱，摆地摊都摆不出去！” 也许是看儿子苦了一个学期突然心软，也许是那天黄道吉日天佑凯壕，也许就是家里老娘更年期手抖，转账的时候多敲了个零，凯壕的卡里一下多了二十万。欣喜若狂之余，李凯真的盘算着干脆做点生意，让钱生钱。 --- “一给就是二十万。”夏冬青说，“您可以的。” “做生意，这点钱还叫多？”李凯说。 “那少爷您做了个什么迷你生意？”孙伯君问，顺便拿袖口擦擦宾利挡风玻璃。给大少爷碰脏了可不好，赔不起。 “那还用问吗？我的老本行，车啊。”李凯说，“我买了辆破二手车，雇了个师傅在学校门口拉活。我跟师傅说，每个月你给我赚够五千块钱，剩下赚多少都归他，开满一年以后，连车也归他。” “嚯！” 四人齐刷刷张口，听着好像是特别靠谱。“少爷，您这个商业眼光可以。”婆婆又说，“但是二十万的破二手车，怎么着得是个宝马吧？每月五千，只跑一年，你这不够回本啊。” “做生意还买宝马，我真是吃饱了撑的啊。”李凯说，无奈地拍拍手，“我那辆破车就三万，请学校保安吃饭分成再花点，一年也肯定回本了。” 似乎真的是赚的，几个人算了算账，然后一起称赞少爷的商业眼光。但是还有哪里不对。“那剩下十七万呢？”路北北问。 李凯突然羞涩一笑，不好意思地摸摸头。“那个，我买了辆二手车开着玩。就——就是宝马。” “噫。” “你们别笑，别笑。”李凯连连摆手，“我也没爽几天。开着车出去泡妹子，结果去的地方正好撞见我爹妈，给我抓了个现行。宝马没收了，跑活的破车才跑了两个月，也跟着没收了，我还让我爹揍得两个星期没起来床——唉，二十万最后变一万，赔死了。” “你真的是吃饱了撑的。”夏冬青说，“那你还敢在这儿再买辆宾利？” “这你就不懂了吧。”李大少爷说，胸有成竹。“哪里跌倒哪里站起来。上次我做事不周到，这次我可知道怎么办了。” “说来听听？”孙伯君问。 “秘密。”李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