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四节
其实,较之青年学子而言,真正缺失性爱则是数千万抛妻(夫)别子离家进城农转工的农民兄弟姐妹。他(她)们虽然干最重最累的活,但在社会各界的关爱下,有了最低标准的工资来保障;虽然从事高危的行业,但得益于相关部门的強制规定,有了工伤保险来垫底;虽然身处深度污染的劳作环境,即便得了职业病,但经自费开胸验肺等触目惊心的力争后,也有了先治疗后鉴定的人道待遇;如此等等,唯独长年累月与配偶分居缺失性爱的这件在外界看来无关乎生命权的事体则无人热衷问津。显然,他(她)们从不知道即便知道了也不敢奢望享有如国有单位因与配偶两地分居的在岗正式员工所享有的探亲假。这样,说来算去只剩下那么个“有钱没钱都要自己花钱回家过个团圆年”的机会,千里迢迢的返乡旅途无论是挤火车或是顶风冒雨骑摩托,待到精疲力竭钻进被窝也没了倒海翻江的劲儿行夫妻之间的男欢女爰之事。一晃十天半个月,刚从归途的劳累中缓过神来,又要抛妻(夫)别子赶着谋生去了。况且,就这暂短的相聚也不可能年年都过得起,余下的日子时不时因hormone正常分泌而涌起莫名的冲动,其中的苦楚实在羞以启齿求助于社会关注,只能自己硬熬。好在进城“农一代”中有过半的人每天得干十二小时以上的重活累活,收工后躺倒便睡,似乎熬得住。而无须长年累月加班加点的人,十个准有那么二、三个顶不住。到了“农二代”,随着务工待遇的改善和自我意识的增强,逐渐没了“顶”与“不顶”的概念。按此粗略估算,两代进城的“农转工”中无论是已婚或是未婚前后准有数百上千万会有熬不住的时候。他(她)们“相看万里客,同是一浮萍”。万般无奈之下,只得挣脱古老婚约和传统道德的约束,自谋出路,自愿组合,取长补短,相互慰藉。这种纯属由hormone引发的性爱,当然缺失“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的纯洁和浪漫,但也不存在当下随处可见的权******和以势侵占****与生育资源的肮脏勾当。 跑题啦,“伡船舅”不早就被革命胜利的洪流冲刷得荡然无存了吗?怎么还要旁敲侧击殃及他人,赶快言归正传吧。性急的看官已忍无可忍啦!急嘛呢,张连治烟过三泡,刚放下烟壶,又要漱口喝茶,咱们还来得及把“伡船舅”来个大结局。话说上路“伡船舅”消失三十来年后,却又在下江昌安县海边泛起演绎出另类悲情剧。剧中的女主角因家中男人花上一万八千块美金偷渡西洋而得名“万八嫂”,她们留守家园大多靠丈夫在外打拼赚来的外币,过上了养猫养狗养野汉子的贵妇日子。那时下江路桥不便,“万八嫂”进城购物美容美发还得乘汽艇,一来二往有些耐不住寂寞的便与船上膀阔腰圆的水手干起勾魂摄魄的好事来。为遮人耳目,“万八嫂”把常来串门的相好谎称是娘家的堂兄弟,邻里乡亲搭船见过便随口喚做“伡船舅”。纸包不住火,终了还是被人识破。虽说半道皈依荤教的夫君对此类事见怪不怪,不是很在意,尚能宽大为怀。但夫家其他的男人却没有好脾气,花些钱,找上二、三人。暴打过后,“伡船舅”轻则割筋断脚,重则刺根废宫。如此这般,他们便失去被“万八嫂”包养的机缘,再次从人们的视野中消失。此乃是三、五十年后的轶事,此时倘若张连治已从十八层地狱脱胎换骨而出,闻知“船三代”、“船四代”沦落至此,非顿足捶胸不可。这等妄语权当虚幻之说,切莫当真。闲话刚落,漱过口喝了茶的张连治似是精神焕发,润了润嗓子慢悠悠地开讲道:“还是你秉康最懂得连叔,想当年我和你永科叔没有看走眼,敢用你一个十七、八岁的大小孩,让你单枪匹马上北山收购山货,落台员办税通关,回省城结账交汇,奔波于两岸三地件件都办得清清楚楚。现如今更是历练老成,做事愈显得精明呵。今日可是临危授命,坐上了‘调查组’组长的宝座,你连叔却成了你这个组长的听差,可喜可贺啊。只是老朽闷在船中两个多时辰,适才听你道出电话传来的外界消息,现仍有三事不明,还望贤侄赐教。”“岂敢岂敢,从万寿桥到延津四、五百里水程焉有恩师不明的事体,看来是连叔要考问愚侄,徒儿洗耳恭听便是。”“咱俩就別兜圈子了,船过西沣站,你身为调查组的组长,为什么不稍加停留,待‘顺远’号到达后,对船长和当班司舵这俩个主要的当事者进行询问,反而有意避开呢?”“其中的原由再简单不过了,三天前‘顺运’从船厂大修出来后,船长被换成邱局长的小舅子了,此事您老按说还不知晓,我也是在今天上午‘顺远’出事后才知道……”“行了,点到为止,老侄你这是避实就虚,无可奈何啊。象这样的贵人,我等是问不起的,真要询问,也得让他姐夫自己坐堂主审吧。” “第二件事,”林秉康不厌其烦地微笑道:“您老接着问。”“从省城到延津,就数溪口算得上是个大码头,旅店、酒楼和乡村的郎中、诊所一应俱全。晚上,南来北往靠岸过夜的大小船舶,少说也有一、二十艘。你为什么不把那些落水的人搁在溪口,这样吃、住、行都好安排,明天鸡叫头遍,就近调艘顶班的机动客船,把人装满往平水道头运去,这趟差事不就结了。为何反把人甩到山旮旯缝的三等小站西沣?”张连治慢悠悠不无得意地自问自答:“经你刚才那么一说,我也能看出这当中的道道,谁不晓得溪口的站长是邱局长的親外甥,怎么能临时把百多号人吃喝拉杂的破事给他做,忙活半天没厘盘可捞不说,如果再遇上‘官舱’那些个爱挑剔的主,稍不如意还要嫌怨侍候不周。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也只能推给山旮旯缝的三等小站,是这么回事吧。”林秉康点头笑答:“您老讲得句句在理,不过只是其一……”“难不成还有其二?”张连治满腹狐疑。 “确有其二:平日晚上在溪口过夜的旅客少说也有三、五百人,今天青蛇滩断航大半天,加上这些滞留的,算起来没有过千至少也得要有七、八百多人。这些人晚上正闷得慌,忽然来了这一百多号落水者,本来就听说什么地方有船撞滩,这一下可好,送上门看热闹,”“隔岸观火凑闹热,按本地土话讲,就是‘打落身’当喜事。”听了顺耳的张连治这时也情不自禁地插进话来,他这里讲的“‘打落身’当喜事”是当地的一句俗语,意指有人把好不容易怀上孕的妇女因意外流产当作喜事来闲聊,说白了就是幸灾乐祸,不过用此地的土话那么一讲就显得更有韵味罢了。林秉康趁机喝了口茶,接着往下说:“光是看热闹也罢,几百号人混杂一夜,明天青蛇滩翻船的各种各样的戏文就编出来了,再跟着这三、五百人到天南海北传开去,那可比无线电话匣子播得更快更远。你要不信,下个礼拜到大桥头‘天添评话场’转转,《青蛇滩翻船记》肯定挂牌开讲了。这一传十,十传百,百而千,千而万,那可真是给轮船公司作免费广告啦。” “就这其二,你连评话先生和《三字经》都拿来唬人,算你有能耐。只是你就不担心这帮人在西沣挨饿受冻?这会儿若再出什么纰漏,要防被人嫁祸啊。”张连治还真替这个虽说不是本家的外姓侄子担忧了。“西沣是个末等小站不假,现如今这个站长,十几年前在陆军服役时当过曾经理的勤务兵。他是外省人,家里也沒了父母。后来跟着他的长官脱了黄军装,在船上当了个水手,抗战时入赘西沣一农户家,长宁公司成立后他就荣升西沣站长,在山里平易待人,与远近的农户都有交情。刚才已许他先动用票款办理今晚的事……”张连治似乎忘了心底的那么一点忧虑,又摇头晃脑地打断林秉康的话:“有钱能使鬼推磨,你林经理大大方方许个诺,他后山就是没有野鸡可抓,变戏法也会弄出百多碗太平面来。佩服啊,佩服。我可不是佩服那个小小的站长,我是佩服你呀,连这等小人物的底细你都了如指掌,看来邱局长,不,是邱站长真的要正式任命你当调查科的科长了。”“这可不敢当,谁敢提邱站长的调查科,只怕是进得来出不去。就算今天口头说个交通局事故调查组组长的衔头,可并没忘安插俩名文员随行呢,一人现场拍照取证,一人问案录供记事,所得实证笔录必定悉数呈交邱局长鉴明取舍,我不过是替他走走过场罢了。”林秉康无可奈何地感叹道。“是啊,虽说咱们明人不做暗事,但他局长大人不放心,还要在你我身边安插耳目。不过,有这俩员相伴随行,倒能做个见证人,免得邱元甫心怀疑窦。至于实证口供和事故定案自然全由局长他一人揽辔澄清,我等还乐得清闲,只要少摊些费用便好。”“听您老这么说来,我也就放宽心了。”林秉康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感激的口吻。
“提宽心,我看还为时尚早。相比之下,前边问的两件事只能算是下个毛毛雨,现在要讲的第三件事,可说是雷雨交加,猛得狠!你得顶住呵,想好了再答话。”大半天张连治总算寻到机会,便摆出老道的架式往下问:“依你看来,从平水道头调船去青蛇滩是谁出的主意?”“按说调度室一清早不敢把‘顺远’撞滩这类烂事去惊动邱局长,只会先向曾经理报告。”林秉康不知老叔问话何意,只得谨慎措词小心应答﹕“而曾经理做事向来果断,情急之下速派眼皮底下的平水道头船只去施救,也算合理。这样看来此事是曾经理做的主,与他人无甚关联。”“即便正宜这回来个先斩后奏,可邱元甫精明过人,哪个道头有几艘船他都了如指掌,知道正宜从平水道头派船后,为何知晓后不加阻止再做安排?”“上午邱局长不是说了吗,他们俩人都‘急昏了头’,他看着曾经理从平水道头调船,就是没想起延津和溪口有的是船。”林秉康只能搬出邱元甫的原话来抵挡,但是张连治却不依不饶:“‘官字两个口’,就凭邱元甫他这么一说,你就全信啦?”林秉康有点招架不住了,只得模棱两可来个答非所问﹕“信也好,不信也罢,船翻人落江,溪水说来就来,救人要紧,谁会往别处想去。”看来三泡烟的后劲十足,这时还在张连治体内持续发酵呢。所以,他亦愈趋尖刻地问道:“好个‘救人要紧’,难不成上午八人中只有你才会想到明后几天上路会做溪水?”“这种事您老和永叔当然会估测到,至于标伯等三人长年混迹于下江,只是熟悉河口潮汐变化,对上路雨势水情不如我等敏感,心无猜测似属常理。”林秉康被问得有点发懵便逐个排查:“还余下邱局长和曾经理俩人,抗战发生后,曾经理是常往来上路各溪河,但他行伍出身,半路出家进入航界,平日较为注重的仍是山势地貌,不会很在意水文变化,加上‘顺远’事发突然,往来的琐事就夠他忙活了,再无闲暇往别处想去。惟有邱局长早年随新一师驻屯在沿溪的村镇,后又在延津任职,对北岭的天文地理可说是了如指掌,照此说来……”搜肠刮肚忙着找词下断语的林秉康放慢了语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