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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玫忘了,是从哪儿听说过有这本书了。 此时,就算是没有外人在,她拿着这本书,也觉得十分烫手,又羞又臊。 “mama你?”徐玫不知何mama为何会给她这样一本书。 若是被徐夫人知道了何mama存心将这这一类书送到徐玫面前,只怕要狠狠罚何mama一顿!更有甚者,会将何mama赶出集雅苑! 何mama比划道:婢子见小姐一直都在收集关于徐师的传闻记载……她昨天回去,替何大武整理房间,发现这本书,说上面写的是关于徐师的野史……婢子觉得小姐应该没看过,就带过来了。 有什么不对么? 她小心翼翼地比划道。 她认识一些字,但天生害怕看书。这本书,她翻看了几眼,见其中的确有“徐师”字样,便给徐玫拿回来了。 想到这里,徐玫不禁有些窘迫,却又觉得温暖。 何mama自幼陪伴她长大,比徐夫人陪她的时候多,也比何mama陪她自己儿女时候都多。她这也是想要帮她…… 徐玫将手收入抽屉之中,笑着道:“多谢何mama想着我……嗯,只是这本书,我从前看过了。”说看过那样的书,她不禁俏脸又红。 何mama眼中有些失望,行了行礼,下去了。 “mama真是的。”小麦含笑道:“小姐这里,什么书找不着。” 那样的书,她还真的接触不到。 徐玫面上生出淡淡的红云,道:“这是mama心头一直想着我呢。” 因为那样一本《天师传》而生出的淡淡尴尬和窘迫,徐玫的执念淡了许多。她恢复了旧日作息,不再在徐家到处翻找,重新开始捡起对美食的喜好,闲来无事的时候,也爱到小厨房看徐mama制作各种点心。 香甜温暖的气息,让寒冷的冬日显得格外的安详。 那一本书,就躺在抽屉里,被所有人遗忘了。 很快就到了新年。 徐大老爷被接了回来团聚,一身灰白的素服,清瘦而苍老。仿佛是一夜之间,就突然像极了徐老爷子重生一般。 祭祀的时候,徐家人看到他站在徐夫人身侧,不像是兄长,反而像是个一位老仆……多少都有些唏嘘。 这是徐老爷子去世之后的第一次祭祀。与以往不同的是,不止徐立前,徐惠和徐玫都站到了前面,而不是向往年一样只能远远站在外面观看。谁也没有提及“祖宗规矩”。 徐大老爷的目光落在她们身上,仿佛没有看见一般,没有流露出任何表情。 但其他族人,都忍不住地侧目,目光总不自觉地落在徐惠和徐玫身上。 徐惠微微抬起下巴,目不斜视,站的笔直,一身骄傲。 徐玫却并不喜欢这样的场合和这样的目光。她其实更宁愿站在外面远观这种祭祀。参与其中,反而让她觉得心中沉重,很是不舒服,如同煎熬。 其实,徐夫人并未明言告诉徐惠她们进来站在前面。 徐惠拉着徐玫进入祠堂中来,却也没有人拦下她们罢了。 每个能进入这里的人,都自觉找到了自己的位置。而所有人,都默认了徐立前以及徐惠徐玫所占据的靠前面的位置。徐夫人的目光并没有在她们身上停留。 “娘……” 院子中,徐雅才一开口,就被徐大夫人李氏低声呵斥“闭嘴”。徐雅觉得十分委屈,又要开口,便又听见李氏低声道:“你若是不舒服,就回去歇着。家中先人不会怪你不敬的。” “那我回去了。”徐雅有些赌气地道。 李氏应了一声。 徐雅扭头就走。 出了祠堂院门,看着外面聚拢的许多婢女婆子都看向她,徐雅的脚步不禁顿了一顿,无端有些慌乱。 她的两个大丫头,春绸和夏纱,连忙从人群之中走出来,一左一右地扶住徐雅,关切地问询道:“小姐可是不舒服?” “我头晕。”徐雅顺势靠着春绸肩上,言语虚弱。 两个婢女闻言,连忙搀扶着徐雅离开。 才一离开人群视线,徐雅就甩开两位婢女,气呼呼的。 两个婢女对视一眼,都没有开口。 徐雅更加着恼,一闷气跑回了自己院子,在院子里猛然停住脚步,回头瞪着两个紧跟着自己的婢女大声道:“连句话都不知道说吗?我难道养了两个哑巴!” 春绸和夏纱连忙请罪,道:“小姐,外面天冷,您进了屋,再骂婢子不迟。” 一阵冷风吹过,徐雅只觉得脸蛋儿被刮破了一般,闻言连忙进了屋。 屋里被地龙烘的温暖极了。 春绸和夏纱躬身束手站在徐雅面前,等着徐雅训话。 徐雅看着她们,心头烦躁,也懒得再在自己两个婢女身上撒气,摆手道:“行了,都别给我做这幅委屈样子,看着心烦。” 春绸和夏纱松了一口气。 春绸下去给徐雅端了盏热茶,低声道:“小姐,您用些姜茶,去去寒气。” 徐雅端起茶盏一口喝了,咬唇恼道:“我养着你们一个个的,也就这点儿用了。” 春绸赔笑道:“是,是婢子们不中用。” 徐雅歪在炕上,任由夏纱给自己盖上锦被,望着屋顶,双眸之中有些空荡的忧伤,道:“以前我很不喜欢爹爹,因为他总是不在家,不在乎娘,也不在乎我们这些儿女……但现在呢,他倒霉了,我们娘几个,竟然跟着无依无靠了……” 从前,徐惠和徐玫都要跟着她站在外面,有风一起吹着风,有雪一起淋着雪。她们都是一样的徐氏女。但现在呢,她们堂而皇之地进了祠堂,站在了先人面前……而她们姐妹却依旧要站在风雪之中!看起来那般卑微! 将来呢? 她徐雅从此再不能与徐惠一较长短。再不能与她相提并论!而是矮了一头,越来越矮下去! “小姐怎么会无依无靠?”春绸小心地道:“徐家不就是小姐您的依靠吗?您不知道,像婢子们这样做下人的,到外面去说在徐家做活,都要被人羡慕,要高看几分呢!” “婢子们都有依靠,小姐您是徐家嫡女,怎么会没有依靠?” 不一样。 徐雅摇摇头,知道自己两个婢女只会说出这样的话,干脆闭口不言,懒洋洋地靠在软枕上,十分沮丧。 若是之前她身边的那个婢女还在,一定会附和着她的心思说话。但很可惜,在她一次陪着自己“讨伐”徐惠的时候,被母亲听见,立即就将其调走了。说是回老家成亲。 呵呵。 她又不是小孩子。 徐雅心想。 只可惜她连去打听那婢女的去向都没有法子。大兄也不帮她。 从那以后,她身边的丫头们说话做事都格外小心起来,沉闷无趣,胆小乏味。 徐雅往李氏那里闹过一场,又往徐立明那里闹过一场,又找了徐清……人人都说她胡闹! 她胡闹…… 就像今天。她赌气回来,肯定也是胡闹。而李氏之所以直接说她“不舒服”打发她回来,也是怕她留在祠堂在众人面前胡闹! 徐雅想到这里,悲从中来。她紧紧咬住了嘴巴闭上了眼睛,才忍住不让自己的眼泪流下来,被人瞧见了。 她才不会软弱。 因为徐老爷子去世之后的头一年,这个新年,整个徐家镇一片沉默肃静,不闻任何丝竹爆竹之声。因此,远处姑苏城的灯火显得无比的璀璨,仿佛能够听见人们的欢声笑语,此起彼伏,一夜闹到了天亮。 初一,天光放晴。 太阳从东方升起,照亮了整个天地。 红梅吐蕊,腊梅馨香。 仿佛有喜悦从回暖的大地之中生出来,从四面八方的微风之中生出来,怎么也无法隐藏似的。 李氏依旧管着家务,年节的时候,从来都是格外忙碌。直到初一的午后,她才有空闲坐了下来,歇上一歇。不过,她才闭上眼睛,就想起昨夜祭祖时候闹了脾气的徐雅,想着从昨夜到白天都没来得及与徐雅说上几句话,就再也无法安心,轻叹一声,起身让婢女给自己换了靴子系上披风,向徐雅的院子里走去。 “老爷。”李氏在院门外看见了徐大老爷,恍惚了一下,才连忙行礼。她差点儿将自己的丈夫给忘记了。李氏抿了一下唇,有些感怀。
徐大老爷正站在一颗老梅前,手中把玩着两个核桃,目光落在那开了半树的腊梅上,仿佛正专心致志地赏梅。 “李氏,你知道么?这颗腊梅,是我祖父当年喜得贵子之时,亲自栽下来的。”徐大老爷淡淡开口,道:“如今父亲已经去世,这颗梅树倒是依旧活的欢实……原来,人这一辈子,居然还不如草木。” 李氏不知道该如何接口。 她与徐大老爷说起来也算是幼年相识,虽然不能说是青梅竹马,但也算是少年夫妻。但可惜的是,他们夫妻之间,二十年过来,从未交过心。 根本没有共同语言。 比如此时。 李氏看自己丈夫的面目是熟悉的,他身上穿的腰上系的,里里外外,都是她张罗的东西,尺寸大小分毫不差,她都是再熟悉不过。但越是熟悉,李氏又觉得陌生,陌生到她根本听不明白他想要说什么,无法回应。 徐大老爷一直看着那株梅树,没有错开目光瞥李氏一眼。没有得到李氏回应,他也没有在意,仿佛又陷入了沉思亦或是追忆之中了。 李氏在他身后站立了片刻,默默地向他行礼,继续往徐雅的院子里走去了。离开之后,她情不自禁地拢了拢披风,似乎是觉得有些冷。 “雅儿。” 李氏收拾了一下心情,笑着问徐雅道:“在做什么?”见徐雅手中有本书,便道:“大年初一的,看什么书。外面天气这么好,怎么不出去走走?梅花开的可好了。” 徐雅懒洋洋起身向李氏行了礼,而后重新歪回了榻上,将那本书往旁边一丢,撅着嘴巴道:“没意思。” 李氏怔了一下,走到徐雅身边坐了。她摆摆手示意婢女们离去,拿过徐雅的手握着,关切地问道:“雅儿,你有什么心思,难道不能对娘说么?” 徐雅的眼泪不争气地落下来,难过地道:“娘,是不是我永远都赶不上徐惠了?连徐玫那个小丫头也不如了?是不是?” 明明不该是这样子的。 明明不该是这样子的! 徐雅望着李氏,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般。 女儿的眼泪,让李氏心头格外的酸涩难受。她眨了眨眼睛,忍住泪意,握住徐雅的手,低声道:“雅儿,从今往后,你一定要明白,人和人之间,永远是不能比的。若是非要比,怕就连日子都过不了了!” “你觉得输给了徐惠是不是?”李氏早就知道,自己这个小女儿,是她四个儿女之中,性格最要强的人。她忍住难过,开导道:“这又有什么可以难过的?” “明明我们才是徐家嫡系长房……” “雅儿!”李氏重重低呵斥一声,打断了徐雅的话,方才柔声道:“这样的想法,以后都不要再有了!” 徐雅咬住了唇,一边倔强摇头,眼泪落得更凶了。 李氏轻声道:“雅儿,你知道你外公家吗?”她不再看徐雅,道:“余姚李氏,就在三十多年前,是江南第一富商,就连姑苏徐家都比不上!” 徐雅愣住了。 这怎么可能? 整个江南,别说三十多年前,就是从大夏立朝至今,怎么会还有比姑苏徐氏更加显赫了不得的商贾之家!根本不可能! “你不相信?”李氏拿出一方帕子给徐雅。徐雅下意识接了过来,却依旧看向李氏,满眼怀疑,等着李氏给她解释。 “你只要走出这姑苏,哪怕仅仅是到苏州城,去问问那有几十年历史的老字号,去问那些稍微上了年纪的生意人,就知道娘所说的,是真是假了。” “五六十年前,小本生意的李家出了一个读书人,一路顺风顺水地科举当了官,官至五品时候,于是李家就从小本生意人成了大商家。然后,皇室选秀,李家女进了宫,居然受了宠爱,最后当上了妃子,也一路提携着李家那位大人官居二品,提携着李家几乎垄断了江南的织造业和盐茶业,每日运进李家的银子,真真是车载船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