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幽冥刀小歌谣
易水河上刮了一场大风。 苍蓝的穹顶开始变了颜色，一层又一层的乌云遮天蔽日，如同被黏稠的浓墨渲染了一般。 然后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连绵不绝。 一艘小船乘风破浪，冒雨而行，溅起无数浪花，不知惊扰了多少斑斓的鱼儿，叶欢趴在窗边望着无数条鱼儿跃出湖面，低声呢喃：“此行真的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么……” 因为是接近星斗宫三年一度的收徒大典，易水河上开始热闹了起来。 雨水一场接着一场，仿佛是没有尽头一般。 而易水河上的船只也是一艘接着一艘出现，举目望去密密麻麻，根本无法想象其间到底有多少青年才俊满怀希望与激情而来。 望着甲板上撑开罡气，沐雨而立意气风发的诸多青涩面孔，叶欢仿佛又回到了那段初出江湖钱塘江上横刀逐浪潮的青葱岁月，胸腔间，丝丝缕缕久违了的豪情与热血在悄然激荡。 前世，无数天才争渡，我一刀问鼎。 今生，我刀仍在，定要败尽世间英豪！ 叶欢豪情激荡之际，易水之上忽然喧哗四起，无数的惊呼甚至将淅沥沥的雨声彻底掩盖而去。 叶浩南与龙老几乎是同时掠到了窗边，与叶欢一起望向了喧哗的源头。 待看清时，叶欢瞳眸猛地一缩。 有人一苇渡河。 白衣青年衣衫飘逸，风雨不近，一气踏苇渡江河，洒脱超群。 “这人好强，难道也是来拜师的么？”叶欢惊异。 叶浩南目露异色，点了点头道：“底蕴深厚的望族子弟罢了，他们每次都会派出天才子弟出来参加各大仙门的拜师大典，实力强绝，能通过四大仙门的选拔者极多。” 龙老微眯起双眼，解释道：“江东高家的江河浮羽，一门取巧的武技罢了，出出风头倒是不错。” 作为一名百战老卒，在他的心目中，如此浮夸的技艺根本入不得法眼，军中对敌，讲究如何花最小的气力杀最多的敌人，任何花俏在战场上都是致命的。 白衣青年踏苇远去，徒留诸多或羡慕或嫉妒或自卑的少年们面面相觑。 议论之音久久不绝。 一般有些实力底蕴的高门望族子弟，都会有其独特的方法赶赴星空山。 而乘船而来的，莫不是寒门子弟，如此一番洒脱景象，如何不让他们向往。 当然，亦不排除有膏粱子弟不求那奢华之道，反而老老实实地乘船而行。 此时的一艘小船上就有数人锦衣高贵，盘膝而坐，有男有女。 有人低声呢喃：“高博居然也来了，不知道那江东胭脂榜之首的姚佳琳有没有来？” 他的话音还未落，空中传来一股恐怖的威压，只见一抹剑光挑碎了雨帘，出现在易水之上。 剑上有一妙龄女子，蓝裙束身，双腿修长，容颜绝世，一颦一笑皆令人心底发酥。 那女子扫了一眼先前说话的小船，笑道：“我若不来，这次的拜师大典岂不是会很无趣？” 无数惊呼响起，诸多少年抬头，吃惊地看着御剑而来的女子。 “居然是江东胭脂榜榜首的姚佳琳，天啊，果然如同传说中的好看。” “仙子啊，此女只应天上有，人间那得几回见。” “御剑而来，这姚佳琳该不会是踏进命泉了吧？”众人惊骇。 叶欢目中亦是泛起了一丝疑惑与震惊。 若是如此年纪便跨入命泉境，那天资也太可怕了。 叶浩南注意到叶欢的表情，微笑道：“借剑而已，你若是想，爹也能借你一剑入星空山。” 龙老目中有着挪揄之色，含笑不语。 叶欢摇了摇头。 自从龙老将小船转入正常的水道之后，这几日诸如这般引人注目的手段已经是司空见惯，有骑鹤而来，有御气化虹而来，有高人护送而来，气势惊人，但更多的是如姚佳琳这般的借剑御空而来，最让叶欢诧异的是有一人居然捏着一张黄符便横渡了易水。 越近星空山，便越能见识到更多的玄妙手段，全都让人心神摇曳，无比向往，无一例外，这些人都拥有着极其强大的修为。 与之相比，这易水河上顶着大风冒着细雨破浪而行的诸多寒门子弟，越发显得寒酸可怜。 但是他们亦都是斗志昂扬，若是真的能够拜进仙门修得大神通，谁能保证寒门不会崛起？ 今日我冒雨乘船破浪，谁能保证日后我的子孙不会御剑骑鹤上九天？ 数万寒门渡易水，天才无数。 布衣寒门少年懵懂，哪识得什么劳什子的长生。 他们拜师求的只是一份改变命运的机缘，修得只是一次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凭仗！ 叶欢沉默不语。 他何必要借剑进山，如此慢慢走岂不是更好。 一路护送两千里，挡张洪盛，扛剑阁追杀，就是为了给他铺路，而一旦进山便代表着离别。 他只是想陪父亲再多呆会，哪怕只是一天，都弥足珍贵。 叶浩南如何不知儿子的想法，也不说穿，只是脸上挂起了温暖的笑容。 龙老看着这一对父子，目光恍惚，不知道是记起了什么。 …… 三日后，风停雨歇，群山入眼。 山峦起伏，陡然起于平原河流之间，草木葱郁，蜿蜒无尽，看不到尽头。 星空山纵横十万里，缭绕烟雾，灵气浓郁，云蒸霞蔚。 山中奇珍异兽无数，宛若世外桃源一般。 的确彷如世外，踏上了星空山的天才们，除去天资妖孽战力惊人的区区几人，其余莫不是踩在了气海五重天这样的凡俗之巅。 但是在这星空山中，他们不过是刚刚起步。 武道一途漫长无际，一切都只是刚开始。 “真正的仙家景象啊，若是能够在此地长期修行，修为的增长将会是外面的一倍有余。”有人赞叹。 “这还只是山中，星斗宫可是开辟在灵气浓郁的洞天福地，修行效果惊人至极，更别提还有那机遇无数的各大秘境，一定要成功拜师，一定要。”有人惊呼。 下船的人越来越多，密密麻麻的一片，怕不下数万人。 三日后便是收徒大典，他们已经算是最后赶来的了，前面更不知道有多少人。 恐怕得有十数万。 有人皱眉惊问：“怎么会有这么多人？” 旁边有人含笑作答：“星空山传闻是上古遗迹，不知道藏有多少辛秘和机遇，便是一些底蕴深厚的大世家都眼红不已，而星空山也只是三年一开，若不能拜师成功，便只能被遣送回去，你说大伙能不疯狂么？” 那人继续说道：“除去灵隐寺讲究佛缘与慧根禅意，能达到选拔标准者寥寥之外，其余三大仙门每次的收徒大典皆是如此声势浩大，谁不想拥有一个世间强绝的靠山，谁不想拥有世间顶尖的资源和功法，而且四大仙门的秘境更是让人垂涎。” 众人听得心驰神往，下船的速度不由地快上了几分。 叶欢站在甲板上，任山风拂动衣衫，没有言语。 一路相送终须别，此地一别，不知相见何时。 该交代的，在船上已经交代得差不多了，只是差一个挥手与一个转身而已。 有时候，离别就是这般简单。 难舍的是心。 龙老从船舱之中走了出来，手里握着一柄刀。 刀在鞘中，却有血腥味扑鼻，似沾染过无数鲜血，气势迫人。 “小子，这是我早些年侥幸得到的一把刀，若不嫌弃，赠你了。” 说完便丢给了叶欢，哪管你嫌不嫌弃。 叶欢接刀猛地双手一沉，脚下甲板炸裂，被他生生踩出了一个深坑。 他提起一握，目绽寒芒，惊道：“好刀，好重的刀，怕不下三千斤。” 叶浩南看了看那个两鬓斑白，拄拐杖而立的老人，目露异色。 这柄刀他识得，正因为识得，所以吃惊。 刀柄曲度幽雅上翘，其上纹络纤细，交错重叠，组成了一个神秘而玄奥的图腾，乍一看去，着实神异。 但再一细看却气息不显，如同凡物。 虽未出鞘，但叶欢亦能够感受到其中蕴藏的大恐怖。 “你倒是舍得。”叶浩南低声自语。 忽然，叶欢沉声问道：“不知此刀可有名？” 这话一出，龙老与叶浩南几乎同时一怔，目光恍惚，似是忆起了一些极其豪迈的峥嵘日子，似是记起了那个霸道桀骜的盖世男人，似是记起了铸造这把刀的矮小铁匠。 眼眶微红，似感慨，亦似染血。 两人几乎同时出声：“幽冥。” 叶欢闻言，低声重复：“幽冥，幽冥，好霸道好血腥的名字。” 叶浩南与龙老相视一笑，笑红了眼。 又是一番叮嘱，叶欢一直在聆听。 但终须一别。 叶欢背负着重若千钧的幽冥刀一脚高一脚低地走到了船边，回头一看，光滑的甲板上有着整齐的脚印坑，木屑被风一吹，纷扬激荡。 他跳上了岸，望着不断远去，在视线里渐渐变小的小船，久久挥手。 忽然，他如同癫狂，苍白而修长的双手紧握成拳，用尽全身的力气，喊道：“爹，给我三年，三年后，我们回帝都！” 小船破浪，布衣儒雅，叶浩南闻言身体一颤，却头也不回。 龙老立在风中，用拐杖敲着甲板，呢喃着哼起了一首苍凉而肃杀的曲子： “曾风华正茂，英姿绝伦，年少离家。曾燃满腔热血，持金戈披铁甲，轻狂纵马。” “西风烈，硝烟起，北蛮百万弓弦急，我以我血染战旗，旧年西楚八千骑，力拔山兮，一世万人敌。” “终老去，苍颜华发，枯瘦脸颊，皱纹如花，冰河铁马梦里觅，滚滚狂沙埋身躯。” “战战战，戎马烽火酒一壶，盖世皇邦一抔土。” “战战战，望龙坡上美人舞，白衣一剑入绝世。” “战战战，多少男儿英雄士，西楚关前洒热血，抛头颅，铁衣裹枯骨？” “若只为你容颜如故，敢将那天地傲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