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异事】
一、 回想起来,好像就是自从小的时候经历过一些怪异吓人的事情之后,我才变得这么终日疑神疑鬼、胆小怕事的。 印象中第一回是在小学三年级那年,因为爸妈的工作调动关系,我们一家搬到北方的一个油田厂房区生活。这个采油区周围空旷,都是田野和杨树林,尤其在冬天,看起来好宽阔辽远,城里有的各种基础设施也没有,只有诊所、幼儿园、小学和中学,另外就是几家烧鸡店和饺子面馆,已经算是方圆几十里最热闹的地方。 小学前面是街道,后门就是开阔地和杨树林。一天早上天刚擦亮我就回到学校,当时班上还没几个人,我刚放下书包,忽然班上有名的捣蛋分子李敦子神秘兮兮地跑来说:“刚才我看到有个人鬼鬼祟祟地跑进那边树林子里,好像往那口老井里扔了一包什么东西,我怀疑他不是好人,你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李敦子这么一说,我就被勾起好奇心了,跟着他跑到学校后门,翻过形同虚设的矮墙,就在距离矮墙二三十米的地方,就是杨树林的地界,那里有一口不知道哪年月凿的老井,已经枯了,平时人们怕失足掉下去,就在上面盖了一块青石板,但仍有很大的缝隙留出来,学校里的小孩子都传说那个井里住着吃小孩的妖怪,所以轻易不敢靠近。可这回我们俩跑去看,还真就看到了与传说中十分类似的情景—— 透过青石板的缝隙,能清晰看到一块发黑的破棉絮里半包着一个****青色的女婴,就那么躺在井底,而且脑袋好像被折断,又或者好像是知道有人在看她,因此故意以极奇怪的姿势歪着下巴,在棉絮中露出半边脸和身子,没闭上的眼睛就那么直瞪瞪地望着井上,我还能看到她的眼珠子是朦沌发白的…… 李敦子吓得“妈呀”一声大叫,连滚带爬地跑回学校找老师去了,就剩我一个瘫坐在井边与那个女婴对视,后来我也不记得我是怎么被老师拉回教室去的,总之那一整天我脑子里都是这女婴的样子,她那青色的身子和朦沌的眼珠,让我足足做了几夜的噩梦,后来才听说是某某人家里超生的孩子,因为不敢要就捂死了,本想偷偷扔掉,谁知就被我们发现了,那家人也受到严厉的批评和罚款,再后来那个井也被封死了。 可我心里总替那个薄命的女婴难受,有时候我梦见天刚亮的早上我一个人走回到学校,整个cao场上都是歪着半拉脑袋,肤色青绿的女孩,我站在校门口犹豫了一下,她们就约好了似的一齐朝我看过来,我就这么吓得惊醒,时间长了我妈很是担心,她跟我爸几次合计后,最终申请了调度工作,大约半年后便带着我离开了那个地方。 至于让他们如此下定决心尽量离开那个地方,当然还不完全是因为我老做噩梦的原因,主要是这片厂房区老是发生意外死人。 就在我发现死婴之后不久的一天,我们学校一个五年级学生在附近林子池塘里抓癞蛤蟆玩时失足淹死了,出动了厂子里好多人去捞了半天才捞到,我再不敢去看,听其他同学说,那人的大半截身体都倒插在淤泥里,所以他被捞起来时,能看到身子已经泡得一半黑一半白,肯定是被那池子里的水鬼给拽下去的,不然怎么能没得那么深呢?我听同学这么判断道,更加心有余悸,因此当天夜里睡觉不但梦到了那个青色的女孩,还梦到个身子半黑半白的男孩,他们都在离我不远的地方玩,还朝我招手喊我过去…… 那时厂子里恰好又有一个工人在值夜班的时候,莫名其妙猝死在机房里,厂区由此一片沸沸扬扬的议论,更有人因此拒值夜班,看看怎么也压不住了,厂区领导于是便私底下找人在乡下请来了一位看风水算命的先生,那先生在厂区绕了一圈,最后告诉大家说问题就出在饭堂楼顶那个大钟上面,你们看那大钟的底座,不是个长方形的棺材盒样吗?棺材上面一面大钟,不正是‘送终’?它朝着小学和厂区呢,你说小学和厂区能没事吗?尤其是小孩子,身上干净,更容易受到不详的东西影响。 怎么办?改! 大钟的底座被改成了圆形,可偏偏就在改完的半个月后,厂房里又出了cao作失误,一个工人被跌落的铁架砸成重伤,虽然没有出人命,但还是一起严重的事故…… 我那个时候每天上学都恍恍惚惚、神不守舍的,经常班上还流传这类有的没的小道消息,小孩子们又害怕又特别爱议论,我听着也是心、肝一块儿颤,总觉得好像到处都是阴晦笼罩,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大祸临头。 二、 厂区的门诊部,其实也相当于一个小医院的规模,里面住院部、手术室样样齐全,小时候在那打预防针,门诊部里的护士就曾发给过好吃的糖丸,但转头又看见有死去的人被盖着白布从后门抬出去,小孩子不知道‘死’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状况,只是觉得勾起了心底里最深处的恐惧,而吃糖和死人都在门诊部里发生,因此门诊部也成了我心目中最神秘莫测的地方。 不过,我邻居家的小jiejie却说她的理想就是当一名护士。小jiejie比我高一个年级,她喜欢哼一首歌,歌词是‘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据说是出自一部关于护士的电影,她很喜欢,所以她希望以后当一名护士。但我没看过那个电影,我只是特别喜欢这个小jiejie,那阵子就因为厂区里盛传的谣言以致人心惶惶,我爸妈和小jiejie的爸妈都告诫我们不要单独跑到外面去玩,上学、放学也最好是两个人做伴一起走。于是我们俩也顺理成章成了玩伴。 有一天下午放学,小jiejie是班里轮到扫cao场的值日生,我便在一旁等她,忽然又看到我们班的李敦子神神秘秘地用衣服兜着一些东西跑过来,看见我就宝贝似的露出衣服里满满一大捧紫黑色的天天果:“你看,我刚摘的。” 我顿时羡慕得不得了:“在哪摘的?” 他就告诉我是在学校附近林子里那个池塘附近,我吓了一跳,那不就是那个半黑半白淹死的五年级哥哥的地方?我咋舌:“你也敢去?” 李敦子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这有什么?别到水边就行了,我听奶奶说过,水鬼上不了岸的。” “真的?”我心痒痒了,自从那个池塘淹死过学生以后,老师就严厉禁止我们到那边玩,学生们也害怕,想是因为这样,那边才长出来好多的天天果也没人摘吧? 于是我撺掇小jiejie跟我一起去。 池塘附近有很多杂乱的矮灌木,因为前昨天下过一点雨,所以还有些泥泞,我们找到了生长着天天的草丛,但失望的是天天果并不多,我们找了半天也就每人摘了几颗,我不死心,又往草丛深处走,小jiejie喊我别去,我说我只是再往前看看,前面不到五米就是池塘,这个时候水看起来很干净,有很多蛤蟆在叫,我忽然又想起那个半黑半白的男孩,他就是去抓蛤蟆而失足掉下去淹死的,我这才有点害怕,但我是男子汉,总不能在小jiejie面前太失去男子汉气概,因此我继续试探着往前走两步,就在我打算回头的时候,突然脚底下一空,我整个人就滑倒,身子往前扑去,当时也是本能反应,我两手死死抓住了身边齐腰高的杂草,原来这草底下也是池塘的一部分,我的脚已经踩在水里,一阵凉飕飕的,我脑子里顿时想到池塘里拽人的水鬼,吓得大喊大叫起来,那边的小jiejie反应够快,顺着我先前踩过的地方走过来把我用力往回拉,才算是把我拉了上来。 这回我什么都没找到,还虚惊了一场,回去路上脚步都感觉有点轻浮。 后来看到李敦子,我还骂了他一顿,李敦子搔搔头委屈地说:“我没去那里摘过天天果啊?鬼才跟你说去池塘那边摘天天。” 我不由得又惊出一身冷汗,半天回不过神来。这事跟小jiejie说了,她也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怎么回事,这事从此就成了我心里的魔怔,我再不敢去池塘附近玩,也再不敢跟李敦子说话。直到现在我已经长大成人了,有时候依然逃脱不了做关于那个池塘的噩梦;不过,就这件奇怪的事本身,是只有我和小jiejie两个人的共同经历,因此我们也达成共识绝不再告诉第三个人,这就是我和她之间的秘密,是冒险的记忆,对于小孩子而言,也很有点九死一生的壮烈意义。我打心里觉得小jiejie当时是救了我一命,这种感激也是难以言状的。 三、 爸妈的工作调度已经获准审批下来了,我们便开始收拾着准备离开这个地方,不过因为工作交接等问题,我们前前后后仍然在厂区耽搁了将近一个月。
这天早上,外出买早点回来的mama忽然告诉我和爸爸,谁谁家的那谁死了。 死的那个人正是邻居小jiejie的爷爷,已经退休在家的老工人,因为人手不够,厂里有时会让他到厂里轮值个夜班什么的,就在昨天夜里,他正好轮值夜班,不知道是多喝了点烧酒还是别的什么缘故,就晕倒在路上,别人发现并送他到门诊时,已经证实死亡,门诊的医生初步断定是死于突发性脑溢血。 我第一时间倒没有觉得害怕,只是担心邻居小jiejie现在是不是很伤心,我吃完早点背着书包好像往常那样去敲她家的门,没有人答应,我妈说他们一家这个时候肯定都在门诊,你今天就自己去上学吧。 我只好一个人走,回到学校,到小jiejie的班级去瞄了一眼,果然班里也没有她的踪影,她真的没来上课。 之后的第三天,他们家办丧事。 就因为爷爷是死在厂区,所以那刚刚稍微沉静下去的流言又一次飞起,我跟随爸妈去告别仪式上吊唁的时候,看到小jiejie哭得很伤心,我走过去想说些安慰她的话,她却忽然用一种陌生的眼光觑了我一眼,然后故意转过脸去没有理我。我心里很难过,也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之后老爷爷的棺材要被送去几十里外的火葬场火化,大家目送着他被众人抬上一架蒙着黑布的货车里,我站在远处望着棺材,脑海里有一个怪异的想法,就是他不太想被送走,但是又没有反抗的能力,而我那天差一点掉进那个有水鬼的池塘,要不是小jiejie在并且拉了我一把,我很有可能已经变成这样被送走了吧……我猛地想到,小jiejie也许也是想到这一点,所以才有点恨我了吧?她救了冥冥之中本该注定要被淹死的我,因此冥冥之中的阴差阳错,使她的爷爷就此过早地去世了?也许这是一个假设…… 当天晚上我回到家里就开始发高烧,一连发了两天两夜,爸妈都十分懊悔带我去参加死者告别仪式,我自己则迷迷糊糊,并不记得了。只知道后来病好了回学校上课,老师不知是有意无意,还专门用一节课时间给我们大家宣传不要迷信的事实,借着当时课文里举的一些事例,为我们做了类似化学或自然科学的深刻解释。 但短短时间里,这一串有点离奇又似是而非的惊悚事情给我的心灵蒙上了厚厚的惶恐阴云,由此也更坚定了我爸妈搬家的决心,很快,我便坐上了满载我们家行李的货车彻底离开了这个地方。临走时,我还去找了一趟邻居家的小jiejie,并把我最喜欢的一支新铅笔送给她,她的反应有点恍惚,也不晓得是心里仍在恨我,还是伤感……她没多说什么,她的mama则让我以后有空多给她写信,我手里紧紧攥着她mama给我地址的纸片坐上了汽车。 车子顺着一条蜿蜒长路越驶越快,我趴在车窗边一直朝厂区张望,看着它离我越来越远。 此后,小学三年级时厂区的那段生活经历就一直在我脑海里打下了梦魇似的烙印,成为噩梦里不可缺少的场景:歪着半拉脑袋,肤色青绿的女孩、身子半黑半白的五年级小哥哥、荒草丛生的池塘;我差一点就掉进池塘里,然后我拼命地往上爬…… 长大以后,这些事我就回想得少了,但它会在偶然回忆起小时候情景时连带着蹦出来,就算到了现在,关于那个拿着天天果来引诱我的李敦子究竟是不是他本人,还是一个不大不小的谜,也许他当时只是因为害怕我把他去池塘的事告诉老师,所以才临时撒的谎吧?但终归是无从查证了。 至于那个邻居家的小jiejie?后来我给她写过几封信,都如石沉大海一般没有回音,很久之后听爸妈说,他们家在我们搬走之后的不久,也搬离了那个油田厂区,估计我寄去的信她都没有收到了。我每每想起这事,都无不觉得一丝怅然若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