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九章 麟德会宴
唐朝二百余年的喧嚣历史之中，有一座宫殿从初建到毁于战火之中，从贞观到大唐的没落，它的变迁正代表着大唐的变迁。 这座宫殿正是鼎鼎大名的大明宫。 隋朝皇宫太极宫地处长安城正北处，但奈何其地势低洼，没到夏日炎炎，宫内潮湿难耐，令人难以忍受。李世民早年征战四方，身上多处暗疾，无法承受此苦，每夏便出长安城避暑。但太上皇李渊并不愿离开长安，故此李世民便为他在长安城东北方向修建了一座避暑之宫。 历经数十年变迁，这座宫殿于武皇帝神龙元年更名为大明宫。武皇帝在这座由她提议扩建的宫殿之中溘然长辞。 而在大明宫的西北处，有一座至今看来都难以想象的巨大宫殿建筑群，它便是麟德殿。麟德殿位于太液池西北方的一座高地之上，底层由高数丈的汉白玉铺基，足有近万平方米的面积。而在这基石之上的麟德殿，大小足有五千平方米。在中国数千年的历史上，麟德殿是记载中最大的木质结构单体建筑。三座巨大的宫殿依偎在一起，中间用柱子相连，这样的造型的建筑是独一无二，亘古未有的奇迹。 而这座巨大的宫殿所用之处，正是皇家的宴会大厅。据说后世的代宗李豫在一次宴会之中宴请了神策军三千五百余人。这座庞大的宫殿纵然无声，却代表着盛唐之中最为无上的荣耀。 时值冬日，裴元东搓了搓手，在金吾卫的带领下抵达了这座宏伟宫殿面前。裴元东倒吸一口冷气，他虽然如今官至一部尚书，但这麟德殿，他却是第一次见。皇宫深处，他们这些朝官有的一辈子也都无法得以一见。 “裴尚书，没想到您来的这么早啊www.shukeba.com。”一位手持长刀的金吾卫寒暄道。 裴元东哈了一口热气，暖了暖手，“陛下有命，我等为官者自然要早一些。” 那金吾卫打量了裴元东的身后，微微皱眉，“裴大人，您身后这些人是？” “这几位分别是姜、何、尹家的人。”裴元东指了指身后的四个人，分别介绍了一番。 那人点了点头，“既然如此，诸位请进吧。” 说句实话，姜怀等人纵然是世家大族的子弟，但却哪里见到过这样宏伟的宫殿？大明宫中的含元殿与李隆基上一次宴请众人的宣政殿与此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高力士在前殿门口迎接百官，他朝裴元东施了一礼，裴元东等人亦是回礼。这时裴元东凑山前去，细声道：“高大人，这陛下为何突然要宴请百官，更是选在了麟德殿？” 高力士笑而不语，“裴大人，以你的聪明才智还看不出陛下心中所想吗？” 裴元东的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笑了两声，这两人对视jian笑，令何非等人皆是不解。 又过了好一阵子，张九龄亦走进了麟德殿的大殿之内。眼见着丞相入内，百官皆是站起身子，朝张九龄欠身施礼。张九龄还罢礼后，高力士凑到他的身旁，“张丞相，怎么就您一个人？” 张九龄捋了捋胡子，眯缝着双眼微笑道：“云帆和他叔叔在后面呢。” “恩……”高力士并没有听到他想要听到的名字，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丞相，您先请。” “好。” 张九龄在高力士的带领下落了坐，这偌大的宫殿此时摆下了足有上百个火盆，可是寒意仍旧丝丝陷入到每个人的身体之中。高力士不禁摇了摇头，怒斥身边的太监，“你们还不快多准备些火盆来取暖？若是搞砸了今日陛下的宴会，你们每一个都没有好下场！” 那些太监们一哆嗦，吓得急忙下跪，每一个都战战兢兢。 “你们跪在我面前又有何用？还不快去准备！” 紧接着，那几个太监便都落荒而逃了。 张九龄淡淡一笑，“今年的冬天，长安城格外的冷啊。” “可不是嘛。”高力士笑着，“张大人你年事已高，这凛冬之日，可千万不能大意，若是染了风寒，可就不好办啦。我们这身子呀，可不如那些年轻人。” 这时百官落座，基本已经到齐了，这一次张云帆并没有坐在张九龄的身后，因为他如今已经是大理寺的少卿，而不再是一个只依靠家族荫庇的后人。 皇帝还没有出现，麟德殿的殿外又出现了一批人。为首者，龙行虎步，一身傲气，昂首挺胸，缓缓朝殿内走来。在他的身旁，有一位老者，这老者虽然年迈，但是精神气并不比任何年轻人差。 为首的，乃是匿龙阁少主李幽若，他身旁的乃是他的师父匿龙阁掌事萧远。 “李少主，萧大人，快快里边儿请！”高力士陪着笑。 萧远与李幽若微微点了点头，这两人走到张九龄的身旁，李幽若恭敬道：“晚辈见过张丞相。” 张九龄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而萧远则与张九龄眼神相会，两人以此算是寒暄过了。 紧接着殿外传来一阵女子的声音，幻夜坊坊主走在前头，她的身旁是赵若颜，在她们两人身后则跟着十几位幻夜坊的女弟子。 高力士同样是迎接诸位女子，幻夜坊坊主点了点头，“有劳。” 这两人走到张九龄的座位前，赵若颜亦同李幽若一样，欠身行了一礼，“小女子见过张丞相。” “哈哈，无须多礼，无须多礼。”张九龄摆摆手，“你和灵儿是姐妹，以后同她叫我就是。” 赵若颜迟疑了一会儿，幻夜坊坊主哼了一声，“张丞相如此高看你，你还不叫？” 她一惊，急忙低声，“爷爷……” 张九龄高兴的点了点头，这两人才回到了她们原本的位置上。 眼见宾客已经到齐，皇帝这才陪同他的爱妃从后殿缓缓走了出来，他一出现，百官跪拜，而那些非朝中之人亦是行了礼。 李隆基压根都没有理会，直接摆手，“免了免了！” 他与杨环坐在主座上，李隆基环顾殿中的众人，咦了一声，“高力士，这人是不是还没有到齐啊！” “啊……”高力士拉长了声音，跑到李隆基身旁，“大抵是……到齐了吧！” “大抵？”李隆基哼了一声，“高力士，你若办不了事，我要你何用？” “陛下息怒！”李隆基急忙跪倒，细声到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到，“陛下，总不能让这满朝的官员等一个人吧……” 李隆基刚要说话，李幽若却是突然站了起来，“陛下，我看这天色尚早，晚宴之时也不急于一时，百官许久未能有此良机畅谈，不如让他们随意交谈吧，晚宴还得等天黑之后再开始！” 李隆基脸色瞬间好转，“李幽若说的极是，正要如此，正要如此！” 如此一来，李隆基便有了台阶下，也让这百官没有理由生出怨言。李幽若察言观色的本事确实要高人许多。 这时殿内的歌姬舞姬开始奏乐起舞，而殿内的文武百官们则不知道在谈着什么。当然，他们谈什么并不重要，李幽若则是一脸焦急的走到张九龄的面前，“张老前辈，这韩少倾他人在何处？陛下今日请帖之中头一个就是他，他怎么还不来？” 张九龄望了望殿外的天色，“我看这天，是要下雪了吧……” 李幽若见张九龄所答非所问，苦笑道：“前辈呀，此事可儿戏不得呀，您贵为当朝丞相，这朝堂之事你应该比我这个朝堂外的更清楚才对呀！” “这雪若是下起来了，他恐怕就来不了了。”张九龄长长叹息一声，“是我让他不要来的。” “你说什么！”李幽若大惊，“前辈，您这是何意？” “李少主，你有所不知……”张九龄沉默了许久，“前些天他在朱雀门大施法术，险些失去性命，是陆离与寂泱小师傅合力才堪堪救下他来。如今他伤势太重，连睁开眼睛都是难事，对他来说养伤才是最大的事，我并没有让他来。” “原来如此……”李幽若释然，便道：“既然这样，不如现在就通禀陛下，也省得让皇帝就这么苦等下去。” “等天黑的吧。”张九龄摆了摆手，“原本我是要说的，但既然李少主你已经提示陛下要等到天黑，就算现在与陛下说了，陛下也会执意等到天黑。” “也好……”李幽若点了点头，只好作罢。 这时殿外冷风席卷，大雪纷飞，片刻之间已经是天地雪白，银装素裹。这一年的冬天格外的寒冷，而今夜这一场，是长安城内的第一场雪。火盆在一盆又一盆的往麟德殿内送去，百官们借着着燃烧的火焰还有御用的美酒，这才驱散走了身上的寒意。 那殿外朔风就像是刀剑，仿佛能吹透十层棉衣一样。也不知道为何，竟然会突然下起这样的大雪。 天色渐渐黑了下去，李隆基见到韩少倾仍然没有到，叹了口气，从座位上站起，“诸位爱卿，天色已晚，你们寒暄已久，不宜再继续等候，我们这就……” “报！”门外一个金吾卫急冲冲跑进殿内，跪在地上，“启禀陛下……” “慌张什么！”高力士厉声责道，“你可知你打断了陛下的话！” 李隆基此时全然没有兴致，摆了摆手，“罢了罢了，高力士，你让他说完。” “启禀陛下，殿外有一人正在等候进殿。” “哦？”李隆基猛然站起，“来者何人？” “是……是韩公子！” 哗的一声，百官皆起，李隆基猛然拍在桌子上，“还不快请进来！” 他话音未落，却听门外一道男子的声音突然响起。 “不必了，我已经进来了。” 韩少倾迈着沉重的脚步缓缓从殿外走来，朔风吹透了他的单衣，他的脸色煞白，好像外面的雪。他也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根棍子，一瘸一拐的拄着棍子缓缓的朝着麟德殿内走去。他瘦弱的身体仿佛随时都会被强风吹到天上去，甚至会被这风将他身上的骨架吹垮，散落一地。 韩少倾紧紧皱着眉头，每一脚踩下都步履维艰，仿佛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走了几步，韩少倾拄着拐杖停了片刻，仿佛是累了，在原地喘着粗气。 他的脚步一停，在场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他继续迈出下一步。缓了几口气，韩少倾又开始往前走了两步，这时李隆基突然喝声吩咐两旁的金吾卫，“你们是瞎子吗，还不快去搀扶韩卿！” “不必！”韩少倾大手一挥，似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喊了一句。 他这一句喊出，原本已经动身的金吾卫皆停下了脚步，不敢寸进。李隆基亦是一愣，只好点头。 韩少倾挤出一丝微笑，“陛……下……我这样一步一步……走了过来，着实是慢了些……天黑才到……请陛下莫要责怪。” 李隆基似是有些难以想象，偌大的长安城，丞相府与这大明宫相隔数十里里，而这从朱雀门进到大明宫再到麟德殿却又是路途遥远，韩少倾竟然凭借着这样缓慢的步伐一步一步的走了过来！ 张九龄终于看不下去了，他站了出来，怒道：“小子，你不知道你如今的身体吗？就这么任性的走了过来，哪怕吩咐我府中的下人抬你过来也好啊！” “我还没落魄这点儿路还需要人抬的地步……”韩少倾哼了一声，“等我哪一天双腿都被打断了，再谈这事儿吧。” “你！”张九龄愣是气的说不出话来，摇了摇头，“哎，臭小子，灵儿不在身边，你哪里肯听我这个糟老头子的话！” 韩少倾勉强挤出一个微笑，“老头儿，不用关心我，我要是真有那么一天，就跟你一起养老。” “臭小子，少跟老夫放屁！” 这两人的对话在场的文武百官们是彻底傻眼，张九龄平日里是个风雅的大儒，同是掌管一朝之事的丞相，可在韩少倾面前却如此口无遮拦，活像个孩子。更让他们诧异的是，这张九龄无论如何骂韩少倾，他都只能听着。 要知道如今的京城，不说别的，就说单纯能战胜韩少倾人，一只手绝对能数的过来。再加上如今宫内的四大高手全部折损，已经完全没有了震慑外人的能力。就算韩少倾如今手无缚鸡之力，但若有人敢对他出手，不说身在京城内的寂泱和陆离，单说这麟德殿内的李幽若就够所有人喝一壶的了。 可张九龄却全然不在乎这些，而韩少倾对他更好是没有一点儿办法。 韩少倾缓了口气，好不容易走到了张九龄的身旁，表情微微有些僵硬，“老头儿，我的腿已经没知觉了，打算就坐在你这儿。” 张九龄哼了一声，“我还能拒绝吗？” “那你就快扶我一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