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五章 简中苦
“乐府丞是想尽快烧掉那些简策,以免留患。.`”他觉得喉咙干涩得很,抿一小口酒润了润嘴唇。 “父亲,不能烧!前朝遗留下来的诗集怎能烧了,乐府丞如此做法实在荒谬。”洪氏蹙起纤长的眉毛,面上蒸腾着怒气。 四周寂然,唯有映在墙上的烛花在跳动。 洪氏压低了声音,“女儿只是想不透,那些诗集所叙的都是发生在前朝的事了,能碍着她什么?如今天下烽烟四起,朝廷却忙于内争,不肯同心协力一致对外,当真叫人寒心。我们的贵嫔变了,她曾是驰骋千里,马革裹尸,为大晋立下赫赫战功的女将军,再看看今时,她又做了什么,她在葬送元晋基业,和那些玩弄权势的佞臣有何区别。” 她按住父亲再次举杯的手,“父亲,您还不肯告知女儿她重振乐府的理由,您心里是知道的,只是不愿同我讲。”她明白父亲不肯告诉她的缘由,是怕牵连了她。 “不止是前朝之事,还有今朝。你想得太单纯了,乐府根本不是重振,而是走到了穷途末路,贵嫔她是要借乐府这把刀来杀人,借黎民之口来为她的野心造势。`”游徼丞激动地红了眼圈。可能是累的,也可能是醉的,但不是哭了,他这人很少哭。 游徼丞看得很明白,“废帝的昏庸之名大概就出自她手,只有这样,她才师出有名,获得名正言顺的权力。废帝结局是如此,对明镜殿现坐着的那位,她又会以什么方式来结束……”他凑到女儿耳边。“坐上那个位置,才是她的毕生理想啊。” “阿父。”听到真相那刻,洪氏不能接受,她心里的樊贵嫔是巾帼英雄,不是谋逆叛臣。 “她让陛下来了乐府,难道不怕暴露意图?” 游徼丞没有回答,只是看向格扇。斑驳的树影映在上面,凌乱地摇晃着。“千万别下雨。”他像是自言自语。 洪氏随着他的视线看去。风停了,雨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 彻底入了夜。里中又响起一拨更声,陪游徼丞小坐了一会儿,夫妻俩也起身告辞了。 “翠管。”游徼丞忽然唤道。 没怎么开口说话的男子回过头来,揖袖道:“阿父还有事要交代?” “明日你不必到前面去。`只管在堂中练琴。” “是。孩儿明白。”他恭敬地拜了一下,和妻子退出房间。 下了一夜雨,到第二日的清晨才停,乐府花圃里**,满是草叶混合泥土的味道。 硬扛了一夜的元灵均整个人焉巴巴的,朝食没用,午食匆匆刨了几口,去官署查阅简策又窝了一肚子气回来。 陆遥雪刚踏进园子就瞧她一张脸黑得跟锅底似的。“谁惹我们陛下不痛快了?” “我这皇帝当得太没意思了,看几卷乐府诗也要受气。” 元灵均踢踢踏踏地大步朝前走。火旼在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 “消气消气,成天跟他们呕什么气。”陆遥雪给她扇着风,关心“用过饭了不曾?” 元灵均摸摸肚子,吞了吞口水。还别说,真有点饿了,“午食没怎么用。” “我就随口一问,还真没吃饱啊。”说着,陆遥雪将腰扇别回腰带,“别摸啦,走吧,咱们去庖厨瞅瞅。” 其余事小,饿肚子事大,元灵均饿极的时候什么烦心事都烟消云散了。 说走就走的两人步伐飞快,把胖胖的火旼甩得看不见了人影。 庖厨附近是一片箭竹林,此刻,上空烟雾缭绕直入青云,底下是一堆熊熊燃烧的火堆,几个乐工一壁撩袖拭着汗,一壁不住地往火中投竹简。 庖厨里没人,锅里正煮着晏食。 元灵均站在窗前,注视着竹林中的举动,有些奇怪地鼓鼓腮帮子,继续啃蒸饼。 “慢着点吃,没人和你争。”陆遥雪好笑地按住她鼓动的腮。 “烦不烦呐。”元灵均皱着五官,一爪拍开他手,顺势把爪上的油揩在他袖口。 “元六,你不是最喜欢食rou吗?这儿有牛脯和熟rou,别光顾着吃饼了。”陆遥雪把煮熟的rou从锅里捞出来,手法熟练地片好,装大盘里端来她面前。
“你看那边,他们在烧什么?”元灵均直接用手指夹起一片rou喂进嘴里,大口咀嚼。 “过去看看不就知道了。”看她吃得香,陆遥雪终究没忍住吃了几片,果真很香。 没多大一会儿,两人就把大盘牛脯熟rou瓜分净了,各自抓来草木灰洗手,吃饱餍足后的两人神清气爽地从庖厨出来,坐树下瞎掰了一阵。 竹林火堆越烧越旺,不断有人向这边运送,元灵均感到好奇,走过去,见几个乐工打扮的人把捆好的竹简朝火里送,惊得合不拢嘴。 她抽出一卷打开来看。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乐工的课堂草记。连翻几卷都是如此,她失了耐心。 陆遥雪也说:“没什么好看的,走吧。” 路过尘封许久的书阁,元灵均停下来细想,书阁肯定是藏书的,不如进去瞧瞧,说不定有意外收获。 拿定主意后,便对火旼吩咐道:“你在外面守着,不许跟来。” “陛下!”火旼为难极了,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看他不愿意,元灵均立刻黑脸,“怎么,不愿意啊,不愿意也不准跟进来。”扬了扬脖子,推门而入。 灰尘铺天盖地似的扑向二人,陆遥雪扇了扇,立在门口还在考虑要不要进来,那边的元灵均已翻了一卷简策,顺势坐在书架下的矮榻饶有兴致地看起来。 陆遥雪小心翼翼地挪进来,在元灵均身后站定,目光落在字句之间,“……抱时无衣,襦复无里,闭门塞牖。舍孤儿到市,道逢亲交,泣坐不能起。”他倒吸一口气,不敢置信,“没有衣穿,没有粮食。” “还有这个。”元灵均把旁边的拿过来念道,“出东门,不顾归。来入门,怅欲悲。盎中无斗米储,还视架上无悬衣。拔剑东门去,舍中儿母牵衣啼。可笑可笑,一国之君竟只能在这上头窥知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