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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郑军门三拒来使,庞大帅步步紧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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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军营地虽不算太大,方圆也有三四里。时间再往前推一点,当张应祥部运动到了大营东面,开始截杀明军溃兵之时,尚可喜本部的前队也已抵达了大营西侧边缘。往营地中突入了没多远,带队的甲喇章京便发现了异常,惊得一头冷汗,赶紧退了出来,并迅速报之尚可喜。

    “启禀智顺王,末将在贼军营中发现异常!这恐怕有些不对劲。”

    “什么异常?”尚可喜皱着眉头问道。要看大胜在即却又另起波澜,他的心里多少有些不痛快。

    “营中的溃兵并没有我军在城头看到的那么多,并且很多人都举着这种火把。一人举着,我军在城头上看着便成了五六人甚至更多。”甲喇章京一面让人把在明军营中捡到的几支特制火把放到尚可喜马前,一面又道,“末将又特意让人察看了一些地上的贼军死尸,竟发现无一蓄发。贼军或许是收编了一些我方的俘虏,可绝大部分都未蓄发又岂能说得通?”

    “什么?”尚可喜瞪大了眼睛,仿佛被一个晴天霹雳击中,又好像寒冬腊月被一桶冰水迎头浇下,彻骨的寒意让他险些攥不住缰绳。如果这是真的,后果是什么,他不敢想象。

    “张勇和沈志祥两个蠢货!眼睛难道都瞎了吗?”尚可喜忍不住大骂道。

    得知这一消息,许尔显也是面露惊慌:“此事恐怕怪不得续顺公和张军门,他们刚才都直接沿着南面的大道追赶庞贼去了,怕是没有工夫仔细察看东西两面的情况。可是庞贼,庞贼不是已经向东逃去了吗?”

    “不要说了!”尚可喜气急交加,暴喝道,“立刻调头回城!再派人去通知张应祥、张勇、沈志祥,立刻返回,我们中了庞岳那狗贼的jian计了!”

    话刚落音不久,远处东南方向突然传来几声惊雷般的炮响,紧接着,潮水似的喊杀声裹着炒豆一样的铳响骤然而起。

    尚可喜心中仅存的一丝侥幸在这一刻化为乌有,也顾不得其它了,冲着面色苍白的许尔显等人大吼道:“还发什么楞?还不赶快调头回城,先回城……”

    这一句还没说完,营地北面传来几声更为震撼的巨响,随后又是喊杀声顿起。

    尚可喜顿时呆若木鸡,许尔显倒是反应过来了:“保护王爷,全军后撤,回城!”

    清军阵中一片喧哗与sao动,各级官佐大声地维持着秩序、重申着军纪。这两轮炮声已将他们心中的兴奋和喜悦涤荡得干干净净,也顾不得什么杀敌报国、擒贼立功了,眼下先把命保住才是首要的。

    派出传令兵之后,尚可喜、孙定辽没工夫再等张应祥等人回来会合,赶紧前队变后队,沿着来路往城池方向退去。此时的尚可喜,也顾不上懊恼与悔恨,只想着能把更多的兵马带回城内,尽可能地减小损失。

    天尚未完全放亮,急速行进的清军士卒嘴里呵出的一团团白气格外显眼。好在此地离城池不算太远,只要尽早撤回城中,未必不能保住性命。

    可是偏偏怕什么来什么,才走了不到一里,前方便又是一连串巨响和突如其来的喊杀声。孙定辽部的前队顿时变成了被捅开的马蜂窝,哀嚎、惨叫、怒骂声乱成一团。

    还不容尚可喜作出反应,随着北面的又一阵闷雷般的炮声,炮弹如同雨点般落入了尚可喜本部的右翼队列中。横飞的血rou尚未落尽,队列中已开始混乱。

    前、后、右均有伏兵,左边是长江,可谓已成绝境。半个时辰前还稳cao胜券的一方,转眼间成为瓮中之鳖,这等落差还真是叫人啼笑皆非。

    在这危急时刻,尚可喜反倒逐渐冷静了下来。他也是久经沙场,二十余年的戎马中比这更为危急的时刻也都遭遇过,因此心中很清楚,越是慌乱便越无生路。

    “都不要慌,庞贼一向善使障眼法,其主力尚在东边,此处的伏兵又岂会太多?故伎重施,当真是可笑!”尚可喜重新换上了一副安之若素的表情,“告诉孙定辽,尽快打通贼军小股人马的阻截,再去催一催张应祥,叫他快些过来会合。本王倒要看看,究竟是谁吃掉谁!”

    见尚可喜如此自信,周围人多少安了些心。可就在此时,一波更为密集的炮弹落入了清军阵中,就仿佛是一柄铁锤,在原本平整的队列上砸出一个个血rou模糊的凹坑。清兵中一些意志薄弱者已开始接连后退,相互推搡,各式旗帜散落一地,各级官佐的厉声呵斥在一片嘈杂混乱中也显得无比的苍白。

    紧接着,北边震天的喊杀声伴随着星星点点的火把犹如潮水般向南涌来。一支骑军擎着火把仿佛一条火龙疾驰在最前,林立的战旗中,最高的那一面上,一只插翅猛虎依稀可见。

    见此情景,尚可喜原本已经镇定自若的脸上也再度变色。

    再说明军营地东面,张应祥在听到东南方向的炮声之后,还未来得及反应,北面、西面的炮声、喊杀声又是接二连三地传来。

    面对着前后均有伏兵的险境,张应祥顾不上张勇、沈志祥部的安危,也等不及尚可喜的回信,在给大营北面的那千余人马送去了撤退命令之后,便赶紧率部沿来路向西撤去。还没走上几步,又听到北面隐约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支连旗号也未打的骑军随即出现在了视线当中。

    张应祥见了,心头一松,朝左右吩咐道:“吴参将撤回来了便好,让他赶紧过来回合!”

    吴参将便是张应祥先前派去北面负责堵截明军溃兵的那员姓吴的部将,为人机敏且颇为勇武,此时能带着人马及时赶回,也算了却了张应祥的一桩心事。

    张应祥的亲兵很快赶了过去传令,那支骑军走得近了,也随即重新竖起了旗号。

    不料这重新竖起的旗号却是让清军始料未及,竟是清一色的红旗。

    “贼军的旗号!是贼军!”清军后队中顿时一片慌乱。

    那支突如其来的明军骑兵当中,一员矮壮墩实的明将在马上哈哈大笑:“张军门可是在等吴参将?不知这个是不是?”

    说完让人将两物扔了过来。有眼尖的清军看见,竟是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和一面将旗。

    张应祥得知,先是一惊,随即大怒:“贼将何人?胆敢如此猖狂?”

    那员明将收住笑:“爷爷乃湖广镇陈友龙,人送外号五阎王!张军门的人头想必顶着也挺沉,不如一并留下如何?”说完挥军便杀。

    清军猝不及防之间哪里挡得住,只几个回合,后阵便被冲散。那边,“生擒张应祥”的呼声不绝于耳。

    张应祥又惊又怒,可身处险地却又不敢继续接战,只得率部拼命地往西边退去,以求尽快与尚可喜会合。陈友龙冲杀了一阵,见状大笑起来,也不紧追,只是率部不急不徐地尾随其后。

    当张应祥赶到与尚可喜会合之时,战况对清军而言已是越来越危急。回城之路被牢牢地堵住,攻了许久都打不开,侧翼却在遭受着明军的轮番攻击,伤亡不断攀升。

    “智顺王,现在前有堵截,侧翼有伏兵,后面还有一支贼军在虎视眈眈。该怎么办?”嘈杂的喊杀声中,张应祥来到尚可喜身边,大声地问道。

    尚可喜也不答话,骑在马上阴着脸看着远处,如同老僧入定一般。到了此时,他已能确定,之前的一切,包括所谓的岳州之变,都不过是庞岳设下的圈套罢了。虽然还不知道庞岳究竟用了哪些障眼法,他尚可喜都已跳入了陷阱中。明军缺粮?看他们现在进攻的势头,可有半点缺粮多日的样子?

    此时,尚可喜心中已没有了悔恨恼怒,没有了恐惧,只剩下了深深的悲哀。算起来,他这辈子还是第一次上了这么个大当。究其原因,他觉得不过四个字,鬼迷心窍。没错,自己就是太鬼迷心窍了,太贪得无厌,才落得这么个结果。既是如此,又能怪得了谁呢?

    “智顺王?”见尚可喜脸上平静得可怕,张应祥又试探着问了一声。

    “还能怎么办?”尚可喜叹了口气,淡淡地道,“等前方的道路打通,我军便能回城了。”

    “那是否需要末将做些什么?”

    尚可喜看也不看他:“张军门能率军赶回,已实属不易,先歇一会吧。到时候若孙军门还无战果,再劳烦张军门出力。”平淡的语气中透着一丝疲惫。

    “智顺王言重,末将惶恐。”张应祥赶紧道,“不如智顺王先从水路回城?此地往南便可直接上荆州水师的船,贼军水师孱弱,定不敢追得太紧。”

    尚可喜冷笑一声:“事到如今,我若是还能活着赶到江边,那庞岳也就不叫庞岳了。再者,我一走,军心当如何收拾?这等局面皆因我起,若是突围不成,我尚某的这颗人头留在此地也是理所当然。”

    随着战线上的士卒将发现的明军旗号一一回报,张应祥不禁倒吸着凉气,原来湖广镇的各大主力营都在这儿。先前向东“败逃”而去的“庞岳”、“石有亮”等人自然也就是李鬼无疑。如此一来,张勇、沈志祥也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至于张应祥口中的那支虎视眈眈的明军,正是尾随而来的陈友龙所率的一千骑军,远远地看见张应祥与尚可喜回合之后,便停在了数百步之后,并不上前攻击。

    一员部将感到不解,问陈友龙:“大人,鞑子已阵脚大乱,我等何不上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你这厮怎么如此多嘴?大帅用兵,岂是你能理解的?”陈友龙看了那部将一眼,道,“不过你也不必这般心急,说不定不久便会有条大鱼等着我等去抓。”

    “敢问大人是哪条大鱼?”

    陈友龙一听就火了:“那你觉得老子是哪条大鱼?”

    部将这才意识到话中有了歧义,赶紧笑着赔罪:“末将失言,大人恕罪。末将是问,咱们要去抓的大鱼是哪条?”

    “你觉得鞑子当中,哪条鱼最大?”

    “啊?难道是?”

    “知道就行了,多盯着点周围,要误了事老子可撕烂你的大嘴。”陈友龙瞪起了一双不大的眼睛。

    这边,陈友龙与部将轻松问答。西边,求生心切的清军进攻势头越来越猛。而在城内,负责留守的班志富却是如坐针毡。

    自从听到东南方向的第一声炮响之后,班志富便暗叫不好,随后多个方向传来的喊杀声更是令他如坠冰窖,心说,千防万防,最终还是中了庞岳的诡计。

    而接下来当如何应对,也让班志富左右两难。出城增援显然不太现实,明军连清军主力都伏击了,难道还在乎城内这点兵马?而坚守不出则又让他感到对不住尚可喜的知遇之恩,再者,要是尚可喜出了什么意外,他自然也脱不了干系。

    就在他举棋不定之时,城北面突然也传来一阵喊杀声,较之远处的战场更为清晰。

    “怎么回事?”班志富脸色大变。

    很快有亲兵打探清楚了回报:“启禀大人,不知哪儿来的一股贼军,竟来到城北营寨前冒充喀大人的南下之军,企图赚开寨门,所幸被守军识破。这股贼军便恼羞成怒,改为强攻。”

    尚可喜在出城之前也做了一些安排,留下的兵马虽不多,但也不算太少。班志富率一千本部兵马以及临时招募来的两千民壮驻守城内,此外东门、北门外的营寨也有郑四维的本部人马驻守。东门外近两千,北门外一千。营寨背靠城门,寨墙一直修到了护城河边,进城必先从营寨中穿过。

    此时听说竟有明军摸到了营寨边,班志富再也没有出城救尚可喜的心思了,赶紧问道:“有多少人?”

    “听守军回报说,不下千数。”

    “不下千数?”班志富有些怀疑,鉴于明军一向善于使诈,他觉得还是得亲自去看看,“待我去看看,另外去告诉郑军门,谨防有贼人冒充我军前来夺取寨门。”

    “嗻!”

    率军守在东门外营寨内的正是郑四维,在明白尚可喜中伏之后,他也是大惊失色,心中犹如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甚至还泛起了一股别样的心思:尚可喜这回怕是凶多吉少,早知道有这么一天,老子投靠谁不好,偏偏要投降鞑子?

    城中很快有人将班志富的话带到,郑四维听完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又过了没多久,忽然有一支兵马自东面直往营寨方向奔来。等隔得近了,看那旗号以及马上骑士的衣甲穿着,都是尚可喜的本部人马。

    “什么人?”营寨内的清军大声喝问道。

    “我等是智顺王麾下,请告知郑军门,王爷有令,我军已突围成功,正往西撤来,请郑军门打开寨门接应。”

    郑四维暗自冷哼了一声,突围成功了?当我郑某人是瞎子、傻子吗?不过也未当即点破,而是故意道:“王爷传令一向派王大人前来,怎么这次没见王大人?”

    “哦,王大人不幸为国捐躯了。”

    “放箭!”郑四维也不再多话,直接让麾下士卒放箭,同时暗骂了一句:王大人?王你娘!

    那些“清军”被箭射倒了几个,其余的也不恼怒,哈哈大笑着拨转马头离去。

    不久,东面突然传来一阵隐约的欢呼声,郑四维赶紧让塔楼上的士卒观察,很快得到回报:明军营地附近,大批兵马正往城池方向涌来,似乎是尚可喜突围成功了。

    真的突围成功了?吃亏吃怕了的郑四维一时不知道是否应该相信。

    其实,不管郑四维是否相信,这一次尚可喜的确是突围成功了。不过,虽是突出来了,却已伤亡惨重,除去在交战中损失的以及留下断后的兵马,孙定辽、尚可喜、张应祥三部可战之兵在一起仅剩下了万人左右。更为糟糕的是,明军在杀散了那点还不够塞牙缝的断后兵马之后,又如同影子般紧紧地跟了上来。

    一边抓紧西撤,尚可喜一边派出一支百余人的先头部队快马加鞭先行回城,通知班志富和郑四维做好接应准备。

    派出的传令兵马很快脱离了大队,在离东门外营寨只有两三里的地方遇到了一支数十人的骑军,看旗号、看衣甲,是郑四维的荆州绿营。带队的牛录章京赶紧问道:“可是郑军门麾下?”

    不料对面的带队军官却道:“正是!不过,我荆州绿营已经重归大明,郑军门让我等前来就是告诉智顺王,天意不可违,只要智顺王能迷途知返,庞大帅定会网开一面。否则,班志富便是尔等的榜样!”其身旁的士卒果然用竹竿挑着一颗人头和一顶头盔,样式与班志富平时所戴的似乎并无不同。

    牛录章京哪里肯轻信?大喝一声,率部上前将那支骑军击走,径直赶到东门外营寨前。谁知刚表明身份便招来了营内的一阵箭雨。肩头中了一箭的牛录章京这才如梦方醒,大骂几声后赶紧拨马返回。

    寨墙内,郑四维看着这伙清军离去的背影,余怒未消。娘的,半个时辰内来了三拨,是你们太傻还是我太傻?

    得到牛录章京的回报,尚可喜脸上不禁抽动了几下,孙定辽、张应祥更是脸色大变。

    尚可喜虽半信半疑,但明军就在后面紧追,也没有太多时间供他犹豫,于是只得率部继续往城池方向行进。等到了离东门营寨只有一二里地的时候,尚可喜终于看清楚了,营寨前百余步的地方,竖起了一排盾墙。盾墙后,一支兵马正严阵以待,骑兵步卒各半,约有千余之众。大部分人穿着绿营的衣甲,打的正是荆州绿营的旗号,另外还有少部分穿着明军衣甲的骑兵。

    张应祥、孙定辽顿时大骂郑四维不是东西,尚可喜则皱起了眉头,一言不发。

    遇到这种情况,若是时间充裕,尚可喜是不难做出正确决定的。即便判断不出,挥军上前掩杀一阵便知虚实。可在这个节骨眼上,尚可喜显然已做不到那么从容。多耽误一刻都有可能重新落入明军的包围圈。

    后队不断传来明军追兵紧逼的告急讯息,许尔显急道:“王爷快些下令吧,贼军立刻又要围上来了。”

    “继续北撤,先与喀大人会合再说。”短暂的内心挣扎过后,尚可喜终究还是做出了北撤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