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老将

    余生搬了椅子到床前，正正直直地坐着。

    卫云微笑着打量了他好一会，问道：“今年几岁了？”

    余生说：“十七了。”

    “十七啊……”

    卫云感叹道：“却是比我家卫平有出息多了，他大你三岁，直到去年才悟道……差太远了。”

    余生闻言微愣，卫平去年才悟道？这样说来，他应该是在去年五月之前进阶至道初境，因为后来他说过，在两人相识前他就已经是道初境的修为。

    对于卫云的话，余生不知该怎样接，总不能直接说“对呀我比他厉害”吧？能在这种情况下说出这种话的人脸皮得有多厚……

    卫云也只是感慨一下，跟着又问：“听说你爹回燕京了，如何？有进展吗？”

    余生明白，他问的是宇文青和余淑婉之间的关系如何，以他和宇文青的交情，问这样的问题却也没显得有多突兀，所以余生也没有多惊讶，只回道：“没什么进展，娘亲至今仍未知道爹已回京的事情。”

    老人叹息一声，从被子里伸出手来，轻轻拍了两下余生摆在膝盖上的手背，说道：“他们的事能不能成，老夫认为还是要看你日后的成就。余生，你要努力啊……”

    余生点了下头，说道：“我知道的，卫爷爷。”

    老人一连说了几声“好”，又道：“听卫平说，你爹将那套刀法传给你了？”

    那套刀法，当然是“千军破”。

    余生回道：“是的。”

    老人问：“学会几招了？”

    “基本都学会了，但只用过两招。”

    一招“双月破”，一招“拦江破”。后面这一招他确实使过，便是当初在山谷里那一场战斗，他为秦清月拖延时间时最后甩出来的那一刀，不过那一次使出来的是简化版。

    他说基本都会，卫云没有惊讶，这套刀法的修习难度并不大，即使是没有灵力的普通人也能学会，只不过威力有差距罢了。

    但是，卫云已经没有机会再传授给更多的人了。

    “可惜了……”卫云叹道：“当年老夫修为有限，无法赋予这套刀法意境，将来若有机会，你不妨改一改，也无需藏着掖着，若是正直之人，便可传授于他。”

    余生心里颤了一下，说道：“卫爷爷您一定会……”

    卫云轻轻摆了摆手，说道：“不用安慰我这老头子，老夫能撑到如今便已满足，这一次是否负伤，差别不大……”

    余生垂下头去，感觉胸腔里面被什么东西堵涨着，话也说不出来，极为难受。

    是的，卫云背负战功无数，但同时，他也负伤无数次。

    曾经他也是一名天才，因为一直在生死之间磨练，他未到五十岁便突破到了融神境，然而，数十年后，他就开始走下坡路了。

    每一个修行者在大限即将到来的前数十年，修为便会开始倒退，并且苍老得极快。按理说，卫云的修为是融神境，至少都能活个三百多年，然而，他在年轻时终究太过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每次负伤后，都是未等伤势完全康复便回到战场上继续拼杀，然后再受伤，如此反复，大大小小的各种旧伤在他的身体里层层挤压……

    终于，他撑不住了，未满百年，他的修为就开始慢慢下滑。

    千军破这一套刀法，是他在巅峰时期创出来的，虽然限于道境不够没能赋予刀法意境，算不得太高明的武技，但这毕竟是由他征战数十年获得的经验精炼而成的刀法，若是用于战场拼杀，却是非常出色。

    但他已经无法继续将其完善。

    在传授给宇文青的时候，卫云的修为就已经倒退到了道初境，如今又已过了近二十年，他的修为还剩下几成？

    这是一件悲哀的事情，这是一个令人痛惜的老将。

    卫云口中虽说得轻松，但余生知道，老人很希望这套刀法能在他手中得到完善，并传承下去，面对这个遗嘱一般的托付，余生如何能不接受？

    “卫爷爷您放心，将来只要我能达到那种境界，一定会将千军破彻底完善。”

    “好……好啊……有你这句话，老夫就放心了。”

    卫云欣慰地说，继续道：“还有一件事，老夫想请您关照一二……”他说着征询地看着余生，“老头子的要求会不会太多了？”

    余生神情认真地摇头，说道：“您请说。”

    卫云轻轻颔首，开口道：“卫平这孩子，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温顺纯良，但始终是在战场上长大的人，终究是受到了老夫身边之人的影响。这些人大多追随老夫多年，身上有着老夫年轻时的影子，你也知道，老夫年轻时太过刚硬，只懂得蒙眼闷头往前冲，丝毫不看后路，唉……如今方明白，这样的性子，要不得，万万要不得，但为时已晚。眼下老夫时日无多了，无法再看着那孩子……”

    说着这些话，老人的眼角滑下一行浊泪。

    余生想起下来之前慕泽的提醒，有些慌了，连忙道：“卫爷爷您莫要激动，韦平是我的好朋友，今后他若有什么难处，我一定不会袖手旁观的。”

    “别慌，一时半会老夫还死不了。”

    卫云接着说道：“韦平虽然年轻，修为也是半桶水晃荡的样子，但他在战法一途却是极有天赋，早些年的许多战术其实便是他提出来的，只不过外人不知罢了，这些年他又在京院里学得正统之术，将来成就必将超越老夫，这个，是好事。但是，从根本上看，他的治军之道终究是学自老夫，这几年他在老夫身边待得不多，老夫也无法为他纠正过来，今后恐怕也是没机会了。余生，你不一样，你还年轻，而且从韦平的谈论中，老夫明白，你有着一颗仁心，所以……老夫希望你能多跟他交流，若能有一丝影响，也许就能让他的骨头不会那么硌人。你，明白老头子的意思吗？”

    余生怔了怔，相似的话题，之前他在马车上跟秦清月谈论过，此时听了卫云这一番话，哪能不明白，当下便点头道：“我明白。”

    卫云那浑浊的双眼闪过一道亮光，看着余生问道：“真的明白？”

    余生点头，认真道：“真的明白。”

    卫云紧紧盯着他一会，最后长呼一口气，仿佛彻底地放松下来。

    他闭上了眼睛，满是皱纹的脸庞微微笑着。

    “卫平，是秦钟的儿子，将来，我这位子便由他来继承。”

    余生听了这一句，张着嘴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