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道不同

    夜风清凉。

    余生带着李不仁来到军营外面，远离了嘈杂。

    今晚的夜空没有被云层笼罩，缺月高悬，清辉洒满大地，连那枯草叶尖都闪着些微荧光。

    余生闭着眼，静静站着。

    李不仁看着他那被青白月光照得更加白皙的年轻脸孔，发现了一丝跟年轻相反的沉稳气质，不由自主地产生一种感觉。

    这个人是可靠的。

    片刻。

    余生确认了心中的猜想，睁开眼来。

    “李统领，现在，你感受到了什么？”

    “感受？”

    “对，只是感受。”

    李不仁静默一会，回道：“风。”

    余生点头。

    “没错，是风。”

    “你能感受到风，是因为你就站在这里，站在它前进的道路上。但是，对于只是遵循天地之道而存在的风来说，你是不存在的。”

    李不仁愕然。

    “晚辈不明白……”

    “不明白，是因为你从来都没有认真去注意过，现在，你用神识去观察一下我和你的区别就明白了。”

    “哪方面的区别？”

    “站在风里的，我和你的不同。”

    李不仁闻言便闭上了双眼，慢慢进入了冥想状态，然后散出神识。

    站在风里的不同？

    心中想着这句话，李不仁开始仔细观察这个神识看见的世界，看余生，看自己，看风。

    处于神识笼罩之下世界，风，是可以看见的，准确地说，是可以看见它的道，即是，天地赋予风的规则。

    当然，李不仁的修为只是道初境，所以他只能看见在虚空中流动的大片大片透明水波，而不是余生看见的五彩线条。

    可即使是透明的，也足以分辨出不同。

    从余生身边流过，与从李不仁自己身边流过的不同，换句话说就是，风从余生身边吹过，与从李不仁自己身边吹过的不同。

    不，不是身边。

    李不仁震惊地发现，那些属于风的道，直接从自己的身体穿了过去，而余生的情况，却是贴身绕过。

    这……是什么情况？

    直到今天，李不仁才发现这种现象，确实如余生所言，以前他从未注意过。

    李不仁睁开眼来看着余生，目光里除了震惊、不解，在那眼底深处，还有一丝恐惧。

    他艰难地吞了口唾液，向余生问道：“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万物皆有其自身之道，这是天生带来的。每一道，都是完全不同的存在，每一道，都占据着属于自己的位置。”

    “但是，你是无道之人，或者说，你抛弃了自身之道。”

    “在现实中，你是存在的，但在规则的世界里，你是不存在的。于是就有了这种怪异的现象，现实里，风从你身边吹过，规则的世界里，风之道却是直接从你的身体穿过。”

    “因为你没有自己的道，便没有你的位置，风之道自然就不用绕道。”

    “之前我问你的那些问题，便是为了确认一件事情，事实证明，我的猜测是对的。”

    “你在当上近卫军统领之后，渐渐迷失了自己，最终抛弃了自己的道。”

    “无道之人，又如何继续修行？”

    在余生那平静而锐利的目光之下，李不仁慢慢低下头去，哑口无言。

    余生说的没错，他确实是在当上近卫军统领后，渐渐性情大变。

    当然，李不仁并不是恶人，他只是，迷失了自己。

    余生收回看着李不仁的视线，望着被苍茫夜色笼罩的平原的某个方向，轻声说道：“不过，这不怪你。”

    “卫云前辈早年是十分强势的人，你既是他的近卫，经常接触之下，难免受到影响。”

    “并且，众多修行者中，类似的情况并不少见，能发现你这个问题的，大有人在。比如京院里的几位老教师，他们确实修为不高，有些甚至比你低很多，但他们活得久，阅历丰富，你只要稍微透露一些自身情况，他们便能猜到，只是，你从来都不肯低头去请教罢了。”

    这些话，余生完全是以前辈训导晚辈的口吻说的。

    没错，余生是故意的，因为只有这样做，李不仁才会认真重视。

    “你今后需要做的，便是寻回自己的道，只有如此，你才能再次前进。”

    “我能说的，就这些了。”

    说完，余生迈步离开，只留李不仁独自在原地发呆。

    ……

    韦平正在余生的帐篷里百无聊赖地翻着一本书，看见余生回来，问道：“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你不是跟李统领两个人出去了吗？”

    “不怎么样，要解决问题，只能靠他自己，我只是帮他发现问题。”

    卫平有些好奇：“什么样的问题？”

    余生看着他，忽然想起，卫云曾经提过，卫平同样受到他的影响。

    虽然现在还看不出卫平有什么改变，但在他的修行之路上，将来迟早会因别的问题牵引而同时爆发，到那时，也许卫平的情况会比李不仁更加复杂。

    “你也有这样的问题。”余生直言不讳。

    卫平微怔，眉头微微皱起，说道：“所以说，到底是什么问题？”

    “遗失本性。”

    卫平呆了一呆，指着自己的鼻子，难以置信地说：“我？遗失本性？”

    余生点了下头，走到柜子旁，将柜子里被卫平翻得乱七八糟的书籍摆放整齐。

    “有吗？”

    “当然有。”

    卫平觉得有点好笑，“好吧，就当是有，那又从哪里能看出来？”

    余生关上柜子，站起来直视着他。

    “你自己知道的，何必问我？”

    卫平与他默默对视许久，然后伸了个懒腰，站起来向外走去。

    “啊——，真无聊，不跟你扯了，我回去睡觉了。”

    这是逃避。

    卫平知道，余生也知道。

    然而，看着卫平悠哉迈步离开的背影，余生却是微笑起来，看着像是有些欣慰。

    虽然是逃避，但同时，这也是卫平这懒人的本性。

    因为自身的复杂情况，余生终究不可能一直看着他，在此前，余生始终有些担忧，不知道将来自己进入祖坟后，卫平会遇上什么样的难关。虽知道有些对不住九泉之下的老人，但余生还是稍微放心了许多——卫云已经离开了，卫平受到的影响，也许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