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洪水冲来的娃
齐默是老单身汉齐大叔的儿子，齐大叔是在沱江河里捕鱼为生。 齐默正是被齐大叔从洪水里捞上来的，自小就算得上是我们镇上的小名人。 那是1980年的夏天，川中地区遭遇“百年不遇”的特大洪水，作为川中水系重要支流的沱江河，洪峰从我土生土长的家乡小镇上漫过，大半个小镇都浸泡在了洪水里。 当时的各家各户，一边紧张地收拾着东西准备搬家，一边派人到场镇边的沱江堤岸上去，时刻盯着洪水的涨势。 一大群男女老少，站在即将洪水漫卷的堤岸边，纷扰嘈杂地说着话。 忽然，一阵哭叫声响起，引得河岸上的人纷纷转头看来。原来是镇上的钟表匠周师傅的儿子，才两岁大的小才生，正被抱在他mama的怀里哇哇大哭，一边哭着，还一边指着江心。 在一片杂乱无状中，大家才看到洪水中有一株如莲叶样的植物，随着汹涌的洪水在江心飘飘荡荡，而叶片上托着一个浑身赤衤果的婴儿，看那模样才出生没有多久的样子。 在这样的时候，善良纯朴的人们都张罗着想下江水中去救人，可苦于洪水太大，没有工具也毫无办法。 眼看着叶片上托着的婴儿，就要随着洪水冲向下游的叠水区，在这样关键的时刻，总有英勇盖世，如神一般的人物出现。 只见神勇的齐大叔，划着自家的一条小舢板船，凭作数十年在江水里讨生活的惊人水性，有惊无险地撑到江心，用舀鱼的网兜，连婴儿带叶子都捞上了小船。 随后小小的渔舟却随着翻滚的江水冲向了下游，而热心的人群顺着江边追着渔舟，也跟出了十几里地的路，一直到县城的城关镇边上，才接着齐大叔的小舢板船靠岸。 因为齐默被捡回家以后丝毫没有历经大难的自觉，始终不哭不闹，一副安静乖宝宝的样子，于是后来上户口的时候，就顺便登记成了齐默！ 至于齐默到底是从何处冲到江里，至到现在也没有人能说得清楚。可也没有人知道，在小齐默在洪水里出现的那一天，正是三叔从精神病院出院的日子。 已经在精神病院接受强制治疗一年多的三叔终于“康复”出院了。医院也开具了“康复”证明准允出院。可因为已经是一个孤老头子的三叔，并没有家属，医院也不知道通知谁前来接三叔出院。 而三叔所在的村社，也正忙着包产到户和预防大洪水的来临，村社干部们都百般繁忙，也没有人记得三叔出院的日子。 看来，全村社的人已经完全把三叔给遗忘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一次出院后不久，三叔终于落实了一点政策，成了村子里的五保户，今后的生活口粮也由村社和乡镇供给。 当沱江的洪峰正经过古镇的这一天，独自一人背着一个小包裹的三叔，出院的第一个目的地，不是回到村上有两间瓦房的家，而是悄悄来到葫芦坝河段风鼓崖上，看着奔涌而过的江水呵呵直笑，一副无比开心的样子。 风鼓崖下激荡的江水，形成了一个个大大小小的旋涡，不断破碎、新生、重组，最后汇聚成了一个巨大的旋涡，就像一个巨大的海眼，巨量的水流被吸附再涌出，海眼再次显现世间。 不知何时，在三叔的身边出现了一位穿着灰色道袍，却理着板寸头的面相精悍的老人，看起来似僧似道家，正将托在手里的一株小小的植物，扔进了崖下的海眼里。 ※※※※※※ 齐默小的时候长得头大眼圆，大而尖的耳廓，还有点小招风，尤其是一头有点麦黄色的头发，稍长一点还有点自来卷。白净红润的脸上有点小酒窝，笑起来是一副没心没肺死命开心的样子。 这样一副透着灵动、干净模样像极了一个漂亮的洋娃娃，和他那黑瘦粗砺的再世老爸的朴素面相一点也不搭。 对于这一点，齐默从小却从不过问。直到七八岁的时候，齐老爹才主动认真地告诉他，他是被自己从江里拣回来的，后来找政府补办了收养手续。 这个时候的小齐默，总是一脸纯真地笑着对齐老爹说： “老爸，知道了，你就是我的亲老爸！”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小时候吃得挺多，个子却一直瘦瘦小小的，让齐老爹一直担心外人有碎嘴闲言，不得不常常给人解释，真是吃得多，就不长个！ 不知道小齐默是不是听到了这种担心，小齐默长个子的画风开始一变，还没到抽条长个的年纪，小齐默的个子开始蹭蹭地往上蹿了不少。 到十一二岁的时候，齐的个子就只比他老爸的标准身高矮一头。 虽然身上没有多出来几两rou，却也比例恰宜。这也让他从小就一直显得有一些头大的脑袋，看起来正常了许多。 齐默这孩子平时胆子就大，小嘴也甜，街坊四邻都很喜欢。 虽说小齐默自小长得不壮，身体却很健康，在小小瘦瘦的个子里，却像安装了两个风火轮一般，两条细腿跑起来比兔子还快，这也让齐老爹少了许多担心。 ※※※※※※ 关于齐默的身世，人们有时会联想到两年前疯子的案子。 也有传言，齐默就是那名被抛到江心的婴儿，如今重生世间，可这明显违背自然规律的事情听起来更像是无稽之谈。 因为谁也不知道，小齐默到底是从哪一段河道漂下来的，他的亲身父母又是谁？后来经过相关部门的调查走访，也没有得出确定的结论。 其实谁也不知道，小齐默开始顺着江水飘下来的时候，场镇上只有三叔一个人看见。可三叔从没对任何一个人提起过，即使说了人们也不会相信他的话。 在一年多的精神病院里，三叔就是一个不爱说话的老头子，而从精神病院出院后的三叔，更没有人愿意和他说话。 三叔的脸上虽然没有凶相，可他曾经是杀人嫌犯的事情还仿佛就在昨日。 场镇上的人谁也不放心让自家小孩接近三叔，担心他会犯病，把自家孩子也给害了。 可三叔面对这些流言蜚语，从来都是无知无觉的样子。 每一次碰到村镇上的小孩，他还是会给孩子们果糖吃。 可经过家长们千叮咛万嘱咐，镇上的孩子没有敢接受三叔的糖果吃，除了一个小孩子除外，那就是齐默。 三叔每次看到小齐默的时候，就是他笑得最开心的时候。 小齐默也不怕三叔，还经常拿着三叔给的糖果和三叔一起分着吃。 等到小齐默慢慢长大到可以独自玩耍的年龄，人们又发现，三叔总会像旧时大富人家的老管家跟在调皮捣蛋的小恶霸少爷一样，跟在当时还只有三四岁大的小齐默身后，老玩童一般地傻笑着、疯跑着，屁颠屁颠地服侍着。 至于齐老爹，对这一对老小疯子常在一起的态度也暧昧不明。 最初的时候，齐老爹还悄悄跟踪过这一队“主仆”好几回，后来看到这一副主仆相亲的模样，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也没有对小齐默说过什么。 大家每次都好心地提醒齐大爹，得提防三叔那个老疯子把小齐默给害了。 也许，在齐老爹看来，三叔看到小齐默的时候露出来的开心的笑容，并不是在一个杀人的疯子身上能够做出来的。而对于小齐默，齐老爹完全相信自己这个聪明机灵的儿子。 别看齐默才三四岁，可能够懂的道理，知道的事情，还有似乎天生就会的不弱于自己几十年江里来去的水性，本身就是一个难解的迷，要么就是有神灵庇护。 再大一些的时候，碰到这两个形似主仆般的奇怪组合，常常看到听到，小齐默老气横秋的给三叔讲故事。 也不知道小齐默从哪里听来的这些故事，似乎故事的范围稀奇古怪几乎无所不包，从神话传说到历史掌故，从古今中外到星辰大海，曾经有幸听到过支言片语的人们都会听得直愣直愣地，心里暗暗骂道，这还真是一对老疯子和小怪物！ 前面说到，当齐大叔抱回了小齐默以后，齐大叔的好运就开始降临了。 也许是齐大叔救起小齐默并收养了他的英勇之举感动了很多人，也许小齐默天生就是幸运儿。 本来毫不起眼的老单身汉齐大叔，一下子人品大爆发。很快，以前少有上门说媒的三姑四姨们开始要踏破了齐大叔家的门坎。 很快，齐大叔终于与邻镇的一位贤淑女子结了婚。于是，小齐默有了他的第一个娘亲，因为襁褓中的小齐默太需要照顾了。 齐妈视小齐默如同已出，对小齐默的关爱之情更胜于亲生。齐默就这样在齐老爹和齐妈爱的包围中，无忧无虑地长大。 然而世事总是难料，幸福的日子也总如白驹过隙，是如此短暂易变。 当小齐默和齐老爹还有齐妈的幸福生活还没有过上几年，就在就在小齐默四岁的时候，在一个天空布满阴霾日子里，就在老疯子还跟在小齐默身后上演着主仆相惜的戏码，突然感到悲伤莫名的小齐默，发疯似地急急地往家跑，可即使这样，小齐默再也没能看到活着的娘亲一眼。 小齐默的娘亲是被一辆失控的货车带去了天堂，小齐默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很多年后，我曾经亲耳听到齐默说起过这事。娘亲出事的时候，他感到心神不宁，仿佛整个天塌陷的悲伤，可是他实在是太小，他实在是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