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放下
竹林阵里，高手对招，拼的不仅仅是武功，还有智慧。 贺景萧手执血冥剑，青袍飞扬，在幻阵之中来去自如，张弛有度，镜风华与他过招，进退之间，混浊双目里溢出nongnong的笑意。 这个他自小传授武艺，看着长大的孩子，如今已是不可小觑，甚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多好，他总算没有辜负阿容的托付。 阿容，这个他爱了一辈子，却永远不属于他的女子，如盛开的芍药花一般娇艳美丽。 今日，是她的祭日…… 镜风华分神不过数秒，突然，寒光闪动，血冥剑剑尖穿过重重竹枝斜斜朝他刺来。 裹挟的剑气之强大，饶是镜风华这样的高手一时之间也是躲避不及，紧接着，血冥剑便已搁在了他的肩膀上。 “义父，你分心了。”贺景萧神色如常，淡淡说着长袖一收将血冥剑收回插入剑鞘里。 镜风华神色一滞，这世上能让他分心的就只有阿容她一人，年少时候如此，老了亦是如此，宛如宿命，他一辈子也逃脱不了，却也——甘之如饴。 “义父，你在想什么？” 镜风华闻言回神，摸着花白胡子笑道：“景儿，你武功大有进展，义父很欣慰。” “是么？”贺景萧拧紧眉头，抿着凉薄嘴唇，似是压抑很久终于脱口问道：“义父，你在想我娘是吗？你知道过去所有的事是吗？为什么你却不愿告诉我那个害得我娘如此，不负责任的无耻之人呢？！” 面对贺景萧突然爆发的责难，镜风华双目之中闪过复杂之色，重重叹口气，抬眸望他道：“景儿，虽然我知道所有的过往，但是我答应过你娘，绝不能告诉你。从前我没告诉你，今日也一样不会。” 贺景萧漆黑瞳孔微缩，捏紧拳头，满脸不可抑止的怒气，但这怒气却不能发，义父是将他抚养长大，甚至比娘更亲近的亲人，他又怎能迁怒于他老人家呢！ 于是他紧抿着薄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镜风华见他如此，眸中有不忍之色，走近两步，沉声道：“景儿，若论对那人的憎恨我不比你少！你娘从小与我青梅竹马，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爱她，可是我醒悟得太晚……当年我醉心武学幻术，没有顾及到她，可等我回转身的时候才发现我将她弄丢了……纵使我再追悔不已，但阿容她却已经喜欢了那人，那个天下间最冷漠无情的人！他将阿容伤成那样，阿容到死了却依然不恨他！ 她不恨，我却恨！年轻时候的我性格冲动，提了刀剑就要去找他算账，就算我近不了他的身，就算我打不过他，我都要去试一试！可是阿容却死死拉住我，跪倒在我面前恳求我放下那些恩怨，放了他！ 她都如此求我，我还能如何？这一生我自觉亏欠于她，是以，便要好好听她所言，偿还于她，可是这一生、终究太短……” 说到这，他沙哑的嗓子已有些哽咽，那张满是沧桑的脸上更是痛苦不已。 贺景萧沉默地望着他，将义父那种悲伤的细微神情细节全部记进脑海里，这些话义父从未与他说过，原来这后面却藏着这样一个故事。 这其中有太多感情他未必能深切体会，但是义父一生居于这无忧谷，守着他娘，守着那芍药花，将他养大，这样纯粹深厚的感情，却是无人能及的。 镜风华将情绪收敛，一点一点埋进心里，背转了身透过竹林，似乎能望到不远处的大片芍药花，开得正灿烂。 还有那个一身红衣的明媚少女在花间翩然起舞的惊鸿身姿。 “所以，景儿，为了你娘也为了你自己，放下这一切，着眼于现在吧。” 贺景萧也随他方向看去，烈阳穿透竹枝洒下光斑，满目阳光翠绿，忽有风拂来，青丝飞扬，似乎能听到女子如银铃般的清脆笑声。 他眸光微闪，深吸一口气，随即重重点头，道一声：“好。” 镜风华听到这话，很是欣慰，转了头，道：“既然话也说开了，切磋也到此为止了，咱们父子两个去你娘坟前对战围棋一盘如何？” 贺景萧扬了下巴，露出自信满满的笑：“好啊，义父一会儿可别悔棋，我可不干的。” “臭小子，可别瞧不起人！”镜风华翘了白胡子，瞪了他一眼，随即又接着道：“再带两壶梨花雕那就最好。” “当然，无酒不欢。” “哈哈哈，好！” 一出竹林子，镜风华就瞧见竹屋前的树荫下，贺十一和秋意隐二人皆是一副懒洋洋的模样盘腿坐在竹床上，喝茶的喝茶，摇扇子的摇扇子，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这幅场景，看着倒甚为惬意。 镜风华想起什么似的便开口问贺景萧，道：“听十一说你们几人要去沐锦城交一桩生意。因为你娘的祭日你才中途回来，那么如今又要什么时候走？” “明日。”贺景萧说完似乎又有些愧疚，补充道：“义父，实在对不住，未能多陪您几天。” “嗳！说的什么话，我一个老头子要你陪什么？”镜风华摆了摆手，扬眉道：“况且这里可并不寂寞。不过……” 他眼神一转，转到那边不远处一身白裙动如脱兔的贺十一，显然贺十一也看到了他们，放下茶杯子朝着他们招手，大声说道：“哎呀！！师父，你与师公比试完了！” 贺景萧看她一眼，并未搭理她，转而问向义父，“不过什么？” 镜风华眼睛里含着浅浅戏谑，缓缓道：“不过若你有这个孝心，将你的徒弟留下来陪义父喝茶作伴，待个十天半个月也是可以的。” 贺景萧闻言将目光重放回蠢徒弟身上，似乎有些犹豫。 镜风华眼角皱纹加深，低声笑道：“哈哈哈，我就知道景儿对你那个徒弟不一般，舍不得吧？” 贺景萧收回目光连忙道：“怎么会，义父若想留十一的话，我去与她说，只不过她这个人有些顽劣，莫惹得义父生气就好。” 镜风华假装皱眉，“是么？如此顽劣的话，那就还是留给你头疼吧。义父年纪大了，还是喜清静。” 说着已笑着越过他往前头走去。 “嗯？嗯，好。”贺景萧轻摇摇头，扬了嘴角笑，说半天倒被义父愚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