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宿命交汇（下）
一晃，又是数日有余。 紫山的平静时光依旧，层层云海将六剑楼与尘世隔绝，隔绝了人间繁华，亦隔绝了尘世烦恼。 然而，这片本应与世隔绝的天外天，实际上早已重染红尘。 紫山之巅，一位素衣少年却是在此全神练剑。 古剑残锋，岁月侵蚀的剑刃上，满是锈迹，遮掩了往日的惊世锋芒。但，纵使如今恍若废铁，可剑身犹是寒意凛然，酝酿着一股“绝世无双”的剑意。 曾经，它的名号乃是“侠”，所谓“大漠飞沙，虹方古侠”。然则，如今侠骨不复，却是化为一柄崭新的无情圣剑。 至于，握剑的人，更是当世第八代紫山传人，逐步迈向“绝世无双”的少年。 剑，终会因其主而天下无双；人，因其剑而最终绝世无敌。 但，“绝世无双”，永远只配一人一剑。当世，亦唯有王远征与无双神剑，方可称此盛名。自己，还相差甚远。 挥舞着的古剑，凌空划出道道剑影，凌乱纷飞间，却交织一道无情剑网，进退攻防，好似全无破绽。但这并非“六剑”，亦非其他剑法，只是作为剑客本能似的舞剑罢了。 身负无双剑心，自有通天剑慧，即便只是凭空舞剑，亦可在剑锋起舞中感受到挥剑时最完美的轨迹。 对于“剑”，秦昆有着世所罕见的天资，这一点毋庸置疑。 然而，今日手中的剑，却莫名的兴奋，不，应该说，是作为剑客的心——那颗无情的剑心，感受到了来自宿命的召唤。 ……来了。 不知怎的，心中唯有这一声轻语，但手中的剑，却陡然现锋！ 一剑隔世！ 瞬光一闪，剑势已了。旋即，是一声迟来的尖锐剑鸣，生生打破紫山之巅的清灵之感。然则，未及剑鸣散去，又是纵身登前，手中之剑再启一式。 叮——霎时一声奇异剑鸣，似弾剑之音。赫然乃是剑二“荡剑绝杀”…… 莫非，秦昆已然悟彻剑二之关窍？！ 然则，剑势骤然一变。八方剑影刹那留华，但只在瞬息，剑二的诡变之势却生生截断，随之乃是一记剑一所隐匿的反手杀剑。 “……” 剑式终，人不语。 相比于数月之前，如今剑二诡变莫测之威更胜逾倍，然则，虽有形，其神未满。终究，剑二之关窍，他仍是未能悟彻。 但，今天他已感觉到了剑二最终的剑意！是了，不单如此，更为重要的是，他感应到了那股曾隐约出现在紫山之东的气息…… 恰在此时，却听得一声缄默不安的话语：“……昆，昆哥儿……” “……？” 来者，自然是小狐狸叶可凡。此刻，女孩儿远远的站在山巅的边缘，见得秦昆投来注目的目光，不由身子一缩，退向了山壁石阶。 “……剑，剑主，要你……您回六剑楼……”无情的眼眸，从中自然感受不到有丝毫的情感，但或许正因如此，才会令叶可凡胆战心惊，不知觉的用上了往日绝不会用上的敬语，“……说，说是来了贵客……” 不再是“你”，而是“您”；不再是挚友，而是单纯的主仆。隔阂，在无形之间。 一方，是心若寒铁的无情人；一方，是心中有愧的孤单女孩。 “嗯。” 少年人的心，毫无波澜，好似早已习以为常。没来由的，他感到些许困惑，疑惑着自己此刻的漠然——分明二者的隔阂并非自己所愿，但不知为何，自己的剑心却对此漠不关心，任由这无形的壁垒阻隔羁绊。 矛盾而困惑。 但，很快，这份短暂的困惑便随风消逝，只因，那冥冥中召唤着自己的宿命，已然到来。 ………………………… 时间，回到一个时辰之前。 仍旧是紫山的败剑孤崖，百剑屹立，透着失败者的悲凉意味。 而在此地的，亦依旧是倾听剑律的断氏男孩。然则，今次，他却并非独自一人—— 架着油纸伞，单手修补着古琴的男孩，取下被寒冬冷意所绷断的琴弦，试图将新弦安上。 一旁，是远远观望的小狐妖，默然无言，俨然，她的思绪并不在此，注目着男孩的动作，只因无趣之余的留意。 “快修好了……” 也不知为何，今日的断惊觉，似乎没有了从前的那份沉寂，神色之间亦不再见颓废茫然之感。至少，男孩满是阴霾的心，出现了一缕微光…… 至于叶可凡，拉松着毛茸茸的狐耳，在飘雪中裹紧了衣裳。唔，变身女孩如今的衣物，亦不知是从哪来取来的宽大衣袍临时修剪出来了过冬的衣裙，似乎修剪的过程中还出现了些许意外，裙摆在这寒冬之中，略有些短了…… 总之，突出一个“不合身”——显而易见，这必然出自小狐狸本人的手笔。 嗯，别说，还真有些冷。看着踏着木屐而冻得发红的小脚丫，变身女孩如是想道，旋即，吸了吸快冻成冰渣的鼻涕。 为什么又是裙子？还不是因为自己的大尾巴。 然而，有为何在败剑崖？也许，哪怕，另一位只是一根懵懂的孩子，亦是能让自己感到孤单者不止一人。至少，小狐狸是这般认为。 对如今已然无情的友人，她不知该如何面对。心中的恐惧也好，愧疚也罢，总归，这种无助的自我孤立，将会使自己与有人的隔阂愈拉愈大。但明知如此，却又始终茫然不知该如何应对。 如今，是在此逃避罢了…… 琴，修好了。 断氏男孩将最后一根新弦绷紧，略有些舒心的抬首望向一旁静候的女孩，没来由的起了几分炫耀的心思。 但，还未及童言道出口中，却蓦然听得一阵不急不慢的踏雪声，缓，却沉稳，但隐约之间，似乎亦有几分随性。 “？！” 小狐狸登时讶异，这般独特的脚步声很是陌生，至少，并非紫山之人。 惊忙望向败剑崖的入口，在细雪飞舞之间，一位黑衣的奇异少年，缓缓出现在了孤崖败剑的边缘。 来者的目光扫过眼前的诸般败剑，透着一抹傲然尘世的淡然，嘴角在不经意间勾起戏谑似的冷笑，自语道：“弱者的叹息，哼呵……” “？！？” 一个时辰之后，六剑楼阁，会客厅。 此刻，王远征与一位中年男人遥相对坐。董叟正在一旁沏茶，而陌生人的身后，则是一位同样陌生的灰发少年。 董老递过一盏茶，突来的访者额首接过。这对父子正是由老者一路领来。 “呵呵，远征兄，自当年一别，已有二十载未见，不曾想再听闻你之消息，竟又是剑惊天下之举，咳……”开口的，是那位模式的中年男子，言语之间看得出与眼前的紫山剑主颇为熟悉，但提及数月之前的“战义盟之战”，却亦难掩些许无奈。 “……不提也罢。”又是一位经年故人，但素来不喜旧故的王远征，对这位中年人竟无排斥，好似正如寻常故友之间的平和交谈，虽然他仍旧是寡言少语。 那，又是何等人物，能与这位无情的盖世剑圣如此攀谈？便是剑无名、夏世宣，这两位昔年的结义兄弟亦难与之如此无阻隔般的交谈。 其人，乃是东陈境内的修行大族，傲剑山庄之主，傲循。至于他身后的这位奇异少年，则是其亲子，名曰，傲尘。 “……”少年人平淡的注视着眼前这位号称“绝世无双”的男人，话虽如此，但那双锐利的眼眸却掩不住心中的火热——这，便是天下第一剑客？！ 比剑还要冰冷的眼眸，无形之间散发着令天下剑手都不由颤栗的无双剑意，恰似青天之上的一尊圣灵，端看着茫茫红尘……不，不单只是圣灵，更是一柄无情的“圣剑”！ 为何有这般感觉？相比之下，其父傲循似乎毫无感应。并非傲循修为骇人，而是以他的修为，还远远无法觉察王远征有意收敛的剑意。 既是如此，区区一位未及弱冠的少年郎，为何能觉察？！ 说不清缘由，若硬是要说，便是对于“剑”的直觉，是了，既无“无双剑心”，亦无盖世修为，单凭自己对于“剑道”的直觉，竟能窥探王远征的些许神威，纵然只是冰山一角，亦不得不叹服此子之天资。 “呵，此乃犬子傲尘。尘儿，还不见过王先生。”中年男人如是介绍。 傲尘……？ “王先生。”傲然的少年稍稍低头，略尽礼仪。唯有这般剑宿才配他如此恭敬。 ……但，在宿命交汇处等待自己的，并不是这个男人，是谁？究竟是谁？ 似乎对于故人之子刹那窥探，起了些许兴趣，王远征的目光在少年的身上略有停留。旋即又道：“你的来意，我亦知晓。” 闻言，傲循不由将与友闲谈的随性收罢，肃然而语：“远征兄，实不相瞒，东陈修行界近期之内，怕是有所动荡。傲剑山庄，怕是难以避过……” 未及话毕，无情的男人却陡然说道：“嗯，我答应。令公子可亦暂居紫山修行，待事端完结，我便会将其送出紫山。” “……？”傲循不经一怔，然则又不免笑然：“我原以为，说服你还需花上一番口舌。”言罢，亦是心下一松。眼前这个男人的承诺，可是有这绝对的信誉。 但，话说如此，却又升起几分疑虑：“既是这般，远征兄，断兄的遗孤，你又为何那般漠视？” 虽说败剑崖并非登上紫山之巅的必经之路，但傲氏父子却仍是选择途径败剑崖，自然傲循亦是发现了断惊觉，旋即自董叟口中得知前因后果，不免有所困惑。若论交情，王远征与断氏乃是世交，更愿为其报仇而违背当年剑诀之誓，可又为何这般对待断家最后的血脉？ “……”回答，是一时的沉默。许久之后，这个无情的男人方是说道： “我不可能收其为徒，是故在败剑崖设下一番机缘赠与他，若是他能参悟，从此进入江湖亦无大碍；若未能参悟，便平凡一生，不涉江湖也好。我已尽了这段世交之谊。” 剑无名亦曾问及此事，但王远征从不回应，因为他知晓剑无名并能猜出自己的决定，毕竟乃是曾经的结义兄弟。但眼前这位傲剑山庄之主，虽与王远征并无隔阂，却显然不够了解无双剑客的心思。 “原来如此。”傲循如是叹道。的确，这或许是最好的方式，只是自己的故人素来行事无情，才显得这般冷漠。 那个孩子……傲尘记起了登上紫山途中所见的那位男孩，不由暗道一声荒唐，堂堂威震中原江湖道的战义盟盟主，东方无胜，竟会因区区断氏而从此江湖梦断，真道是世事无常。 那，我所等待的人，会是这个位断惊觉吗？ 不，不可能是他，因为……他是“弱者”。心中的疑惑，只不过一瞬之间，桀骜的心已然给出了答案，一个无法辩驳的答案。 但，下一刻，灰发少年的心神，赫然一颤——随之而来的，是释然并着期待的冷笑。 来了…… 许是早已觉察到正在逐渐靠近的气息，王远征竟蓦然说道：“昆儿，这位就是傲剑山庄的少主，傲尘，你可以叫他小尘。从今天起，他将暂居紫山，与你一同修行。” 一道少年身影，步步而来。是了，来者正是如今的紫山少主，秦剑心。 来了，是他。或许，上天早已注定今日的相遇，两个少年，好似默契般，不约而同的想道。 “……” 缓行而来的少年慢慢止步，坚毅面孔不着神色，锐利的目光落在那背对着他的另一位奇异的灰发少年。 “……呵” 久候的灰发少年，那好似超脱尘世的傲然面容，浮现戏谑的冷笑，缓缓转身，与身后之人遥相对视。 秦昆与傲尘，宿命的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