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二试清心
为时半日有余的磨剑初试终于落幕，参与磨剑试练的近百位九黎子弟仅有二十四名通过了千机试。 一些年龄尚小不到五五的九黎子弟虽觉失落，但很快又振作了起来，毕竟他们年纪尚幼，三年之后任有机会参加磨剑之试。而那些年纪已近五五的子弟们在初试出局后，多是精神萎靡颓废不振，毕竟他们此生将留在这九黎一方深谷，守护着这片幽宁的世外净地。 这便是身为隐族子民的悲哀，他们虽然生存在世间顶端之处，却又承载着常人不用背负的责任。 通过千机试的九黎子弟在兴奋过后，也很快静下了心神，毕竟磨剑试练有三试，通过了第一试还远未到得意的时候。在初试中胜过了身边诸多同辈之后，他们接下来面对的挑战将是他们自己的内心。 世外江湖，红尘俗地，那片物欲横流的俗世中有着九黎幽谷里没有的各种诱惑，不管是权利，金钱，还是女人，名望，其中每一样事物都能让心智不正的人慢慢走入歧途。九黎谷万载基业之所以能传承至今，正是因为谷内对受命之人的品性有十足的把握。 因为出世受命之人都需经过磨剑试练的第二试——清心试，一个考验人心是否能抗衡七情六欲所带来的各种极致诱惑的试练。 清心试一般在千机试结束三天后举行，由附随九黎千年的车、药二族负责。清心试考核地点一般是在九黎谷的清心殿中，由车家设出幻阵，加之药家特制的迷心幽香，令参与此试的九黎子弟陷入幻境之中，不能自我。 这些幻境由九黎子弟各自潜藏的心魔而生，互不相通，若能在规定的时间内战胜自己的心魔，从幻境美梦中醒过神来，那便算是通过此试，而若深陷于幻境美梦久久不能自拔者，便会淘汰出局，不可参与磨剑之试的最后一重试练。 九黎子弟自幼居于深山幽谷，多是性情单纯简单，这些如白纸一般的少年，往往最容易受到外界诱惑干扰，清心试所铸的“大梦三千”阵正好能将人性中的七情六欲激发出来，性格坚毅懂得明守本心者自可破碎幻境，回过神来。而若沉溺其中的九黎子弟，只有等迷心幽香燃尽，才能从幻境中醒来。 …… 清心试练的前夜，九黎南雨峰下，秋风阁中，沉藏锋跪在地上，将头深埋，不敢抬头看那个一直坐在阁中火炉前大椅上的干瘦老头。 驼背枯瘦的沉万涛依然穿着那件暖袄，他那枯黄的双眼穿过火星跳动的火炉，望着跪在地上的重孙，他那皱纹遍布甚是骇人的脸上嘴角不禁微微抽动，沉万涛猛然抬手一拍大椅扶手，那橡木材质的扶手竟被他那如同细旧木棍的枯瘦手臂一掌拍断，落在地上发出了重重的声音。 “哼！又是这番落魄的姿态，我告诉你多少次了，男子汉当顶天立地，永不言败，你又是这幅挫败模样，我沉万涛怎有你这样软弱无能的后孙！”沉万涛那干哑的声音嘶声怒道，他吼出这句话时整个人都是颤抖起来，似是这样怒声说话都极其花费力气一般。便是这一幅风中残烛模样的老者，方才却又能轻易拍断那结实的橡木扶手，着实令人纳闷。 不过沉藏锋此刻却顾不得纳闷了，他心里被满满的郁闷填满，这几年他日夜清修苦练，就希望有朝一日能正面击败沉池，一雪当年一剑耻辱。 三年前，他看到沉池整日游山玩水不去练武之时，沉藏锋的心便是兴奋的期待着击败沉池的那一刻，他练得越来越勤苦，九幽剑诀更是在不断的苦练中臻至了剑玄境。 沉藏锋方才及冠不久，能够在这年龄将九幽剑诀练到剑玄境的即便在九黎谷千年历史中都是少之又少的。就这百年以来，无论是宗家大少爷沉枫又或是当今谷主沉燕寒都是在弱冠年纪方才修至此境，就连五十年前那位和他太祖同辈曾叱咤整个武林的沉万里，也不过在他十九岁那年方才将九幽剑诀臻入剑玄。 于是乎，沉藏锋意识到时机到了，是时候让整个九黎的人认知道，这个九黎谷中不仅只有宗家的那三个姓沉的少年厉害，他，沉藏锋比起那三位丝毫不差，甚至更强更值得他们去仰仗期待！ 然而，那个与他年龄相仿自小狂傲的沉池，便在沉藏锋认为自己可以大出风头的时候忽然冒出，简单三招将那个来自江湖名望极高的少年轻易折落，甚至还在众目睽睽之下用出了君王意这沉氏家族最难领悟的武道意境。一时间，多少已经隐隐倒向他的九黎子弟忽然侧目看向了那个忽然异常耀眼的沉池。 沉池天赋异禀，资质过人这件事沉藏锋自然比任何人都知晓，他脸颊上偶尔还抽疼的伤疤时刻提醒着他这一点，所以他不敢有丝毫松懈，因为他知道他若是止步不动，便会被这位宗家三少爷甩得很远。 同时他期待着，期待着这个目中无人，狂傲不逊的少爷能够因为他的那份桀骜而放缓脚步，沉藏锋以为自己等到了那一步，结果却未想到这个被自己定位宿敌的少年，似乎从未停止过前进的步伐。一剑指玄，武意君王，彻底击溃了沉藏锋的自信。 及冠年龄臻至九幽剑玄，而沉池呢？不到成年，已迈出剑玄，臻入指玄！这等妖孽资质，如何不让人望而胆寒…… 千机试中被沉池轻易戏耍之后，沉藏锋的信心一点点的溃散，直至今晚，他终于忍不住迈入这个最疼爱他的太祖阁中，诉说着自己的无奈委屈，结果却没想到，那个一向娇惯他的太祖沉万涛却是忽然大怒。 沉藏锋从未见太祖对自己如此斥骂，不禁眼圈一红，但他见沉万涛全身颤动，气息虚弱，不禁哽咽道：“是孩儿无用，太祖莫要动怒伤了身子。” 沉万涛看着跪着的沉藏锋神色委屈，声音哽咽，不禁叹了口气，那对枯黄鹰目望向面前碳火摇曳的火炉发呆良久，方道：“罢了，这本不能怪你。这贼老天既然能弄个沉万里与我锋芒相对，自然也能让他的后代出个时刻压你一头的小兔崽子。” 五十年前，身为次子的沉万涛本该接任九黎谷主之位，奈何在那与凡尘道一战中，他因贪图功利错杀了上千无辜书生，当时的九黎谷主沉万涛的小叔，也是沉万里的生父沉秋涯勃然大怒，剥夺了他继承九黎谷主的资格，将谷主之位传给了他的儿子，比起沉万涛的确更加耀目且更加人心所向的沉万里。 此后五十年，沉万涛一脉逐渐势衰，直至沉藏锋一代因三辈无九黎掌权人士，而被降至宗室附族，不再享有宗家荣权。沉万涛心里一直不甘，他想夺回这一切，夺回本就该属于他的一切，此刻他望着这个成长境遇与他极为相似重孙沉藏锋，顿觉往事仿佛历历在目…… “峰儿，你刚说那沉池非但已经踏入了指玄境，而且还领悟了君王意，是吗？”沉万涛忽问。 沉藏锋闻言，点了点头，道：“是的……”沉池这妖孽之资让沉藏锋灰心不已，此刻回答声音极低，似是自己依然不愿承认此人远远优于自己。 沉万涛虽已高龄，脑袋却依旧清晰无比，沉藏锋这些思虑他一眼便能看破，他扯了扯身上的暖袄，道：“你不用太过灰心，你的资质其实并不弱于那小鬼，只不过你自幼受他重创，心中留有他的阴影。你同我一般执念太重，这一点也是天性使然，无法改变。况且你年龄尚幼，无法看穿这执念，是与你的武道上始终会有他的身影阻挠着你，令你的境界攀升缓慢，故而他才能领先你越来越多。” 沉藏锋双手握拳，他抬头看向身形枯瘦的沉万涛，望着他那枯黄的双眼，说道：“还望太祖赐教，孩儿不想一辈子都输给那沉池！” 沉万涛冷哼一声，道：“自然不会，但你若想超过他，唯有先狠狠击败他一次，只有这样，那存于你内心和武道上的阴影方会散去。” “可……”沉藏锋眉头一皱，而后叹道：“可我现在无论如何都不是他的对手。” “呵呵呵，傻孩子，你知道我这辈子唯一赢那沉万里的是什么吗？”沉万涛那枯哑的嗓子干笑道，“就是他早就死了，而我还苟延残喘的活在这个世上！” “死了可就什么都没了，就像现在，我还有办法帮我的后孙，而他只能呆在下面，静静地看我算计着他那些得意的后代。” 听到沉万涛的话，沉藏锋眼前一亮，惊道：“太祖你有办法让我击败沉池吗？” 沉万涛望着沉藏锋，枯容一笑，道：“击败个毛都还未长全的小子又有何难，只是你年纪轻轻执念如此之深，怕是连明日的清心试都无法通过。” 沉藏锋脸色大变，忙问道：“那……那可如何是好？” 沉万涛道：“你莫要惊惶，既然太祖有办法让你击败他，那通过个清心试又有何难，你且过来到我身边。” 沉藏锋连忙起身走过去，这一靠近他才发现，这个一直在他眼中高高在上的太祖，此刻早已是一副油尽灯枯之容，当年矫健的身姿此刻已经皱缩成了一把老骨，那皮包骨的后背高高驼起，看起来竟是比他的头还高，岁月风霜真是一柄无可抵御的利刃啊…… 见沉藏锋已在自己身旁，沉万涛缓缓将自己的左手抬起，双手并指，动气运功，一团幽芒忽然便在沉万涛指尖跳跃闪烁，望着这团真元，沉万涛喃喃道：“我这十几年任由岁月侵蚀身体，也不愿耗损这丝毫真元去抵御衰老，便是希望这些我半生苦苦修行积累的功力不轻易消散，它们需要用在对的地方，而非苟延残喘。” 话罢，他一指忽出点在了沉藏锋的眉心处，那团真元蓝芒随即没入沉藏锋的眉心。 沉藏锋顿觉一股浩瀚无匹的真元涌入身体，顺着他的经脉游荡周身，将其这十几年所积累的功力悉数吞并融合后，一小部分游入他的神庭，剩余的那股汹涌澎湃的真元径直涌向沉藏锋的腹中，随后沉藏锋顿觉耳边有一阵轰鸣之声炸响，他双眼一黑，便倒在了地上。 沉万涛那一指竟将其百余余年的功力的三分一径直导入了沉藏锋体内，随后沉万涛神色忽而萎靡，竟在那一瞬间皱纹更加深皱，原本花白的头发，此刻竟是由白转成如杂草般枯黄之色，原本就与风烛残年的他此刻看起来竟又老了几分，仿佛下一刻就会灯枯仙逝！ 沉万涛虚弱地看着忽然倒在地上的沉藏锋，他知道自己功力深厚无匹，直接接纳他大约三十载功力已经是沉藏锋身体的极限，因为那些真元实在过于蛮横汹涌，一时无法适应其冲击的沉藏锋方才晕阙过去，但这股早已被他日日夜夜锻炼过的真元在熟悉沉藏锋的身体好便会安定下来为其所用，并且沉万涛将那一部分真元暂时护住了沉藏锋的神庭，沉万涛的九十多载锤炼出的真元何其深厚，即便是大梦三千阵也无法穿透那股真元影响沉藏锋的神识。 沉万涛桀桀一笑，抬头望着秋风阁顶的横梁，寒道：“沉万里，你可要好生看着我怎么让我的后生夺回你从我这边拿去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