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神情中,不见被击败的不甘或遗憾,只有解脱。 “塞纳,千万别闭上眼。”布拉德紧紧掐住他的手,希望能用疼痛感刺激他。 “放手吧布拉德,我可是你仇人。”塞纳浅笑,仰面向上,注视着那平静如洗的天空,从来没发现过,那蔚蓝色的画布竟是如此的美。 塞纳的执意令布拉德束手无策,布拉德焦急得眼珠子直转,好似将要死去的是他亲弟弟。 倏然,他想到了什么,抬头把目光投向了郑飞。 “我明白你现在非常恨塞纳,但是算我求求你,你可以说句话吗?” “说话?”郑飞皱了下眉,不明所以。 “对,就像当初劝服我的那样,我觉得你是个很有感染力的人。” 在布拉德心里,郑飞能把自己从地狱边缘拉回来,就一定也能拉回塞纳。 他搞不清自己为什么急于让塞纳活下来,并且他也没时间搞清了。也许,是为了赎罪吧,十几年前无心犯下的罪。 停滞片刻,郑飞点了点头。 见状,水手们不约而同地躁动起来,霎时面露恐慌。 “船长,你忘了刚才吗?” “他可是杀人不眨眼的魔鬼啊!” 对于这些言语,塞纳全都听在了耳朵了,没有放在心上。 罪孽深重的他,不期望能得到什么原谅,只想静悄悄地离开这个世界,从微微上翘的嘴角便能看出,此刻他的思绪简单而宁静,不含一丝杂念。 他也不愿说什么对不起,一直以来他都是最委屈最悲苦的,但却从没有谁给他道过歉,他怎么也想不通,这一切到底是谁的错? 不过现在,他也懒得去想了。 “就这样吧,挺好了。”在他心底,一个温柔的声音说。 听着水手们的劝阻,郑飞抬起手,示意他们别再吵了。 嘈杂的甲板终于又安静了下来,还有人想多嘴,但瞧见郑飞尖利的目光,只得识趣地闭上嘴巴。 “他并没有让我感到悲伤或是愤怒,所以我不恨他。”郑飞捂着脖颈的伤口,蹲下。 就当是,救赎这个可怜人吧。 听到他的话,塞纳不禁怔了怔,转头盯着他的眼睛,困惑不已。 这时,被击碎的颚骨有了反应,下巴开始肿胀,阵阵钻心的剧痛袭来,促使塞纳咬住苍白的嘴唇,默默忍受煎熬,等待死神的降临。 “塞纳,我和你不熟,但我希望你能活下来。”郑飞认真地说。 回应他的,是塞纳的一缕苦笑与摇头。 郑飞眉心微蹙:“我听说,每个恶魔都是不小心坠入地狱的天使,只要你不甘沉沦愿意爬上来,上帝一定会宽恕你的。看,就像布拉德这样。” 可是,不管他说什么,塞纳始终闭上眼睛把头晃来晃去,一点都不想听。 郑飞和布拉德对视一眼,深感无奈,布拉德忧伤地埋下头,酝酿着要再说点什么。 少顷的沉默后,塞纳因剧痛而变了音色的嗓音响起在耳边。 “嘿,我不想得到什么宽恕,我也不认为现在的自己是沉沦的,反倒,我一生中从没感觉如此快乐过,闭上眼,我就能看到一副令人向往的场景。我没什么遗憾,对这个世界也没什么不舍,因为在我的心中,有它最美好的样子。求求你们,就让我这样死去吧,谢谢。” 一语落定,泪水滑落,那是最幸福的泪水,那是最真诚的心声。 布拉德紧握塞纳的手,性格也较为孤僻的他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索性不说了,为了成全塞纳最后的心愿,他松开手站了起来。 面对蓝天与海洋,他站在塞纳身前,展开双臂拥抱天空。 这个动作是在干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 在这一刻,他的心仿佛与塞纳产生了共鸣,就好似,他就是塞纳。 经过这次洗礼,他布拉德将会蜕变为一个怎样的人呢? 应该,差不了吧。 在阳光的照耀下,他笑了,笑起来的样子,和塞纳几乎一模一样。 海风停下了,候鸟盘旋着,诺大的码头之上,除了少数人的窃窃私语,呈现出一片罕有的寂静。 好多人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伸长了脖子往甲板上看,好像挺严肃的样子,也就不敢大声说话出风头了。 远方的天边,飘着几朵若隐若现的云彩,美妙的下午,美妙的风景,一场美妙的无声葬礼。 葬礼也能是美妙的吗?至少对于塞纳来说,是的。 在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光,塞纳悄然离开了这个世界,只留给世人一个可悲可恨的传说。 他乘上飞往天边的风信子,走了。 塞纳的死并没有使人们感到多久的悲伤,很快的,码头又恢复了昔日的秩序。 劳工们接着搬箱子挣点小钱,斯巴达战士继续声势浩大的cao练,炮兵们按计划修筑炮台。 喔,码头守备官带着一队士兵冲上甲板,声称要逮捕布拉德,被郑飞给呵斥了下去。 见他执意护着布拉德,守备官畏惧于斯巴达战士的强悍武力,倒是不敢有怨言,乖乖下船去了。 撵走了守备官,郑飞趴在护栏边,盯着遥远的海平面,出神。 终于,都结束了。 心中惆怅万分,他深深长叹,在医生的催促下,缓过神来进船舱处理伤口。 包扎伤口时,愁眉不展的他蓦然眼前一亮,对圣地亚哥说:“可以帮我把布兰妮叫来吗?” “喂,一闲下来就想找女人,别忘了脖子上还有伤呢。”圣地亚哥鄙夷地咧咧嘴。 “想哪去了。”他苦笑了一下,顿了顿:“或者不叫也行,你去告诉她,把塞纳的故事写成书。” “书?” “对,一定会是一本非常棒的书。” 圣地亚哥耸耸肩,出门去了。 酒精碰到伤口的阵痛令郑飞颤了一下,咬牙忍住,对医生说:“弄得快一点,我还有事要做。” “唔,你现在最好什么都别做,安静地坐着休息,连躺下都不行。” “可是不能再拖了。” 郑飞的眼神中,现出一抹重任压肩的意味。 “话说,我好怀念美洲啊。”望着蔚蓝色的天空,他喃喃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