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1章 愤青大夫
万众瞩目中,赵欢和吕仲驱车来到临淄城下。 赵欢收起帷布团成一团,跳下车来,向着守城的将士大步走去。 身后唤道:“公孙兄!” 赵欢驻足,转身。车上的吕仲将嘴里那根稻草晃了几晃,又手指一拈插到头发里面,也走了过来。 他走到赵欢对面,缝起眼睛看了看太阳,从腰间摘下那个酒葫芦喝了一口,用手背擦了擦嘴,递给赵欢。 赵欢想要接过酒葫芦,发现却拿不动,这时他发现吕仲正盯着自己的眼睛。 须臾吕仲说道:“公孙兄,某愿为冯谖,君愿为孟尝乎?” 孟尝君赵欢自然知道,战国四公子嘛,冯谖是谁?是哪一根葱?赵欢还在疑惑,发现吕仲原本紧紧握着酒葫芦的那一只手却悄然松了,于是便接了过来也喝了口酒。 吕仲笑了起来,赵欢于是也跟着笑了起来。 冯谖者,孟尝君首席谋士也。 忽然吕仲后撤一步合手成揖,躬身下拜,郑重道:“卫人吕不韦,拜见赵长安君。” 长安君入质为盟的消息并不是什么秘密,无名山谷一场伏击更是早已在齐国传开。 吕不韦是什么人?乃是阳翟的巨贾,天天接触社会的各个阶层,察言观色的功夫又岂会弱了?先前赵欢自称赵国使者,他已是将信将疑,这一路上对赵欢的言谈举止更是疑窦丛生。就在刚才那一霎那,他想通了这其中的所有关节;也是那一霎那,他做出了一个决定。 吕不韦弯着腰见赵欢半天没有反应,还道他是被识破了身份心中不喜,说道:“吕某非是在下有意欺瞒君上,我也是刚……” “等等等等等……”赵欢道,“你再把名字报一遍。” “在下姓吕,名不韦,卫国濮阳人氏。吕某常年在外行商走贾,用真名多有不便,所以才有了吕仲这个假名。可是有什么不妥吗?” “妥妥妥,当然妥,不,非常妥……”赵欢拽着吕不韦的袖子,大有点后世和明星合影的感觉:“啊呸,明星算个毛毛?这可是秦始皇的老爹,如假包换,哈哈,刚刚还向我行礼来着。” “君上……” “诶,吕兄你如此叫便是与我生分了。你我先前以兄弟相称,今后也互称兄弟便好。”赵欢说道。 “公孙……额,应是赵兄才对。”吕不韦道。 “吕兄却还是吕兄。”赵欢回他道。 还是同样的称呼,在这一时刻有了不同的意味。 二人把臂来到城门近前,向守将亮明身份来意,又验过了文书印信,重新回到车上静静等待。吕不韦道:“赵兄,现在已到了临淄,可以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告诉我了吧?” 赵欢叹一口气道:“吕兄不是外人,只是说来话长了。”于是从头开始,将事情的前前后后,常邑守如何设法羁绊,自己如何撞破下药,又是如何逃出城去……都一一说给吕不韦听。 吕不韦不知什么时候又从头上取下了那根稻草重新叼在嘴里,唏嘘道:“原来此事中间竟还有如此多的曲折。”忽然嘴里地稻草一竖:“赵兄,我想咱们有麻烦了。” 赵欢顺着他的眼神一看,只见远方一支黑色的车队正徐徐而来,被风吹卷的黑色旗帜上,隐隐约约有一个大大的“秦”字。 …… …… 齐国议事大殿上,正在发生一场激烈的论辩。 争论的焦点是该不该出兵援助赵国,论辩的两方一边是安平君田单,一边则是当今的国舅太史高和上大夫后胜。 田单站定中庭,沉声说道:“大王,秦国日渐势大,赵国乃我西方屏障之国,今赵王新丧,秦国趁此发难,我齐国自应当出兵驰援赵国,共抗强秦。” 齐王问道:“若依卿所言,孤应当何时发兵?” 田单道:“赵国质子已入齐境,我王可即刻发兵驰援。” 上大夫后胜站出来道:“安平君此言差矣,自赵魏韩三家分晋以来,礼乐崩坏,天下大争,秦国不过一时之势,恰如当年之魏国。当年魏将庞涓攻赵,孙膑先生按兵不动,待双方俱有所损,战力已疲,方才出兵相援。安平君自认可比孙膑先生高明?” 田单道:“孙膑先生乃鬼谷高徒,兵法神鬼莫测,田单自是及不上的。但今时不同往日,秦之强盛自孝公时起已累积四世,现今秦国西北、西南皆已平靖,大有直扑中原之势。多年来,赵国在山东六国之中抗秦之心最为坚定,战力也最为强悍,若赵国折服,天下将再无可遏制秦者。” 齐王听了两边陈述,露出难以决断的表情。 这时国舅太史高离席,走到庭间:“大王,我齐国雄居天东,山河形胜,中原诸国争霸,所首要的当是在争霸中为齐国攫取利益。今日有秦使入齐,明言臣下,今次秦国攻赵,齐国若按兵不动,他日赵国国破,秦国可与我大齐平分赵国。” 齐王惊讶道:“噢?有这等事?秦使何时入齐,寡人怎地不知。” 太史高曰:“秦使刚刚抵达临淄,现在便可入宫面君。” 田单高声道:“万万不可,秦国乃虎狼之国,昔日秦相张仪挑唆楚国与我齐国断交,许以商於六百里土地,最后却生生变成了六里,我王可曾忘记?平分赵国之语,断不可信。” 后胜刚要出言相驳,传令的内宦来报,赵国长安君已抵临淄,正在城门外等候。 齐王正欲开口,又有内宦入得殿门:秦国使节也已到了。 田单道:“我王当宣长安君。” 同时太史高道:“我王当宣秦使。” 齐王面露难色,搓了搓手目光循向一边,一直安坐一侧的王后开口道:“朝堂之事未决,还是先都安排在馆驿里吧。” 齐王如蒙大赦,轻拍了一下大腿:“夫人说的对,正该如此。诸位卿家就不要吵了,此事明日再议,容孤好好安生一晚。”
田单抢声道:“大王……”齐王却扶案而起,径自去了,留下一众卿士大夫面面相嘘。 太史高挽起大袖,抠了抠自己的手指甲:“安平君一心为国,佩服佩服。” 本以为田单会拂袖而去,谁知他竟悠然袖起了双手,双肩显得有些耷拉,就像街市上一个最普通的中年男人。他面无表情,没有高兴,也没有不喜,而是很平静说:“彼此彼此。” 秋已深了,太史高忽然感到背后一阵凉意。 …… …… 与此同时,三百里外历下邑中也在上演一出闹剧。 公孙伏英睡至傍晚方才醒来,一问时辰不由大惊,忙呼唤府中仆役,由婢女导引赶往长安君住所,却发现长安君竟然不在房中。仆役报与常文邑守,邑守下令找遍全府竟不见人,一时二人都着了急。 “这长安君人去哪了?” 这时,两个人对坐在昨日宴饮的厅中,想着同一件事,却是各怀心思。忽然门外传来一阵嘈杂:“我要见公孙大夫,你们让我进去。” “门外何人喧闹?”常邑守问。 仆人道:“是长安君的扈从。”说着眼睛微微斜觑公孙伏英,道:“说是要见公孙大人。” 公孙伏英道:“让他进来。” 仆人的眼神循向邑守,常文暗暗点了点头。 卫离入到厅中,执揖拜道:“公孙大夫,昨夜小的喝醉了酒,于住处树下醒神,恰巧遇到了君上。君上传我三句话,让我今日说与你听。” 公孙伏英道:“噢?可有此事?速速说来。” “第一句话:秦使来了。” 常文心里咯噔一声。公孙伏英却一头雾水。 “第二句话:你们快跑!” 公孙伏英双眉紧锁更加疑惑,忽然看向常文,面色阴晴不定。 “第三句话:我先去了。” 公孙伏英暴喝一声:“啊呔!常邑守,我等视你为友,你为何要害我君上!”常文顿时惊得一跳,赶忙高呼侍卫。 你若问公孙伏英如何得知,其实先前他也不知道。听了长安君三句没头没尾的“遗言”,联想起前夜的种种异状,公孙伏英也只是想诈上一诈。此时却看常文是这种反应,焉能不知? 卫离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呆呆立在厅中。府中侍卫一涌而入,公孙伏英忽然从他的剑鞘中抽出佩剑,抢前一步,架在了常文脖子上。常文实在没有想到这个文弱的小老头子一出手竟是这么决绝。 他哪知这位公孙大夫素日里就与上卿蔺相如交好,也视其为平生榜样。 蔺相如,刚毅决断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