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老王叔

    说罢，桃子走到窗边去，语气十分平和，”几十年前的杀戮，已经让我和母亲没有活在这世上的权利，可智渊是无辜的，当年死的时候，他还是个孩子，而现在，他依旧是个孩子，我希望这一世，他能找到家人，幸福的生活下去！”

    ”会如你所愿的！”我轻轻走上前去，同他她一起凝望窗外的月光。

    应马镇长所托，闲云叔和徐道长决定留下来帮他处理点儿私事，而我因为没打算留在这儿，也就没多问。带石头离开之前，我去了一趟小七家，向她保证会把石头送到家人那里后，就出了门去。天真的石头以己将要去的地方，是个和爷爷一样疼爱自己的家，能和别的找朋友一样上学念书，为此开心得蹦蹦跳跳的，但是我们谁也不知道，那会是个什么样的家庭，会不会有人欢迎这个离开了七年的小生命，毕竟当初石头爷爷从车站捡回他的时候就清楚，他是被人遗弃的。

    闲云叔站在房间门口，看着我快速收拾衣物，明明想说点什么来着，却又只是直直的靠在门上，慢慢喝着手里的二锅头，眼睛时不时的瞥过来，眉头紧皱，表情怪异。不知怎么的，自从闲云叔来到这里，我就隐隐的察觉，他好像变了个人似的，对待我没有以前那样随意，总是用莫名其妙的眼神盯着我，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这与我之前熟悉的那个不修边幅的闲云叔完全两样，也不知是不是我想多了。

    行李收拾到一半儿的时候，闲云叔悄悄转过身，回到他的房间去，拿了几盒药膏，假装漫不经心的递给我，却将头望向旁边，”带上这个，别忘记一天三次！”

    简短的话语，令我突然间感动不已。虽然他看起来仍旧不太热情，关心人的方式也比较生硬，甚至有时候让我自觉是不是遭受嫌弃，但是经过这几日的相处，我也总算明白了，他这人就是如此，明明想对你好，却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气样，等你再想说点矫情话的时候，又会百般嘲笑。所以即使此时我很想对他说声谢谢，话到嘴边，还是咽进喉咙里去，只好硬着头皮准备给他一个拥抱，就当是道别好了。

    ”我就知道你会来这套，”他看起来似乎不太接受这样的表达方式，身体连连往后倒退，隐约呈现出抗拒，”别整没用的，只是看你和我儿子差不多大罢了！”说完，他又往嘴里灌了口酒，脸都有点儿红了。

    ”且，看你紧张的熊样儿，”为了缓解尴尬，我故意装出给他整理衣领的姿势，略带轻浮的说了句放心好了我不是gay，就又转身清理衣物了。

    ”臭小子，我都能当你爸了！”听见这话，他倒是来劲儿了，抄起手边的酒瓶就高高举起，干仗似的。石头在旁边看我们俩大人动手动脚，哈哈大笑。

    临走前，闲云叔还在我的行囊里塞了几千块钱，也没跟我说，直到上车后，我才发现，那上面，还沾着极其浓重的酒味。

    ”大哥，叔叔为什么对你那么好？”巴士发动之前，闲云叔站在不远处，被拥挤的人群推搡着，探出脑袋向里边的我和石头挥挥手，脸上挤出难看的笑容。石头眼巴巴的盯着窗外，仰着脑袋，天真的问。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就像他自己所说的那样，他的儿子不在身边，而我刚好没有父亲，于是我们两个缺失这部分支柱的人碰撞在一起，恰好形成默契，将彼此误认为亲情的替代品而已。

    桃子坐在里面我为她留出的空位上，隔着透明玻璃窗，观望还未离开的闲云叔，表情和他一样的怪异。

    ”爷爷不也对你很好？”我微微一笑，心想大概这就是所谓的缘分，原本互不相识的两人其实也可以相处得和亲人般融洽。倒是那个我从记事起就未曾见过的父亲，尽管将我带到这世上，却不曾给过我哪怕丝毫的温暖，在我十九年的生命里，如同陌生人。当我迷惘时，害怕时，受人非议时，记忆里所幻想的，永远都是那个早早溺亡在水池里的父亲。我想那时候倘若我知道，父亲只是因为无法面对复杂的状况才杀了母亲然后离家出走，亦或是不愿意回来承认我这个半人半鬼的孩子，我一定会咬牙切齿的憎恨他，祈求上天永远不要让他出现在我面前，或者非要见面不可的话，必定是为母亲报仇的那一天，像当初他杀死母亲的场景那样，将长剑刺进他的胸口，看他的心究竟长什么样。

    因为麦阿婆说过，我的母亲星侍，是这个世界上最善良最勇敢的水隗，比大多数虚伪的人更值得去爱。而我的父亲，却狠心杀害妻子，扔下我和奶奶，惺惺作态的去往远方，从此了无牵挂。也许现在，他正和桃子的父亲一样，麻木不仁的享受着当下的幸福生活，全然忘却了他曾犯下的错。

    可是，人总要为自己做错的事付出代价，不是么？

    ”对了，石头，你把那个地址再说一遍，我记下来！”我拿出手机来，对照着他说的地址，一字不漏的记载下来。大夏天的，转车了好几次，热得我们额头不停冒汗，还好有桃子在旁边吹冷气，才稍微降温了些。两个小时后，终于摸索到了目的地。

    不过可惜的是，那地方好像早在几年前就进行城市拆迁，变成了一排排的商业街，原先的房屋主人也经历过几次搬家，不知去向。现在，我和石头，再加上别人看不见的桃子，并排站在高高耸立的大楼前，看着人来人往的十字路口，欲哭无泪。

    无奈之下，我们只好先在市区找个宾馆住下来，等这阵火辣辣的太阳过了，下午再出来打探情况。

    宾馆主人是位看起来年过花甲的老人，中等身材，头发向后梳去，油光可鉴，全身黑色衣物，黑色帆布鞋，虽然年事已高，刻满皱纹的脸上呈现出岁月留下的痕迹，但那双黑亮的眼睛，却炯炯有神的张开。此时，他正在柜台前，连老花眼镜都不用，凑近了看报纸。

    推来店门，空调吹过来的凉风拍打在身上，立马感觉到一阵清爽。抬起头，他身后白花花的墙壁上方，挂钟正滴答滴答的转动，发出轻微的声响。阳光从玻璃门在投射进来，洒在干净的地板上，散发出好闻的味道。刚刚马路上的喧嚣只隔了一道玻璃门，就被阻隔在外，完全听不见。这里的设施虽然算不上豪华，却也素雅有致，东西摆放整洁，光是望望就觉得心里舒服，地面一尘不染，还能看见我们的倒影，比起之前住下的旅馆，条件好多了。

    见我们过来，老者放下报纸，起身从台面出来，面带笑容的询问我们是否要住房。不过他好像有点儿奇怪，微笑的同时，目光却盯着桃子所在的方位。

    难道他看得见桃子？这样想着，我心里突然咯噔一下，还没回答就拉起石头准备出去。如果真是这样，住在这儿麻烦可就大了，说不定他也和闲云叔刚开始见到桃子那样追着要收服。

    ”年轻人，这么着急走做什么？”就在我刚要拉开门时，老者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再次露出慈祥的笑容，”就放心住下吧！叫我老王叔！”说罢，他从容的转过去，从抽屉里拿出两把钥匙来，一把交到我手上，另外一把则自己拿着。于是我就这么直直的看着手里的两把钥匙，再上下打量老人一番，才焕然大悟似的点点头，交钱后，略带感激的跟着他去找房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