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八章 草芥
四月间的江南，草长莺飞，莺莺燕燕，马车踏在这片土地上似乎也隐隐有些香气，让人心旷神怡。 “李探花，前边就是桐乡了。” 马车夫常年走马，对这一带很熟络。 桐乡属于嘉兴五县之一，马车由此去杭州已然不远，此时的胡宗宪就在杭州。 李卫国掀开车帘一看，有些触目惊心。 城墙处多处破损，到处都有烟熏火燎的痕迹，昭示着这里似乎不久前有过激战。 “唉，都是倭寇造的孽啊！” 马车夫感慨道。 马车驶进城池，青天白日的，因为戒严，原本马车也不得过，好在李卫国出示了自己的任命书，官吏这才放行。 “您请进城，请进城。” 胖乎乎的守城士兵一脸横rou，瞅着眼前这小子竟然是七品朝廷御史，这也马上换了一副嘴脸，笑呵呵的说道。 守城的士兵约摸七七八八，一个个垂头丧气无精打采的，瞅着年岁大多在四十多岁，这个满脸横rou的已然属年轻力壮了。 “倭寇此时来袭的？” 李卫国问道这个士兵。 “前日。”那胖乎乎的士兵近乎谄媚的说道：“可多人了，怕有上千，咱城里的弟兄也是拼上老命这才救下了这城池，否则这桐乡的百姓可就遭殃了呢！” 桐乡虽说属于嘉兴，可并不靠海，倭寇看来当真猖獗了！ 桐乡在杭州东北不过百里，自古都是杭州的门户，如果桐乡失守…… 李卫国不敢想象，眼前这座城池要是丢了，那不是杭州城都岌岌可危？ 此时的李卫国身为浙江道监察御史，心中自然有些忧虑。 “那倭寇个个神兵，彪悍的很，据说都是喝了符的死士，小大人您路上要小心啊！” 一个上了岁数的老兵说道，脸上一道长疤尚未结痂，估摸着就是前几天的战斗所致。 这座城刚刚经历过大战，此时有些萧条，虽说庆幸倭寇没有攻破桐乡，可毕竟是战事刚过，老百姓有些人心惶惶，官兵们也都无精打采，有的百姓还推着大车满载物什、娃儿之类的求官兵想要出城，估摸着是逃荒去的。 “那倭寇天兵啊，抵抗不得，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头儿哀嚎道。 推车子的估摸着是他儿子，这老头儿这会儿就坐在推车的一边，哭着向守城的士兵拱手，求着士兵放行。 “那帮倭人发型古怪，可是杀起人来那是毫不眨眼啊！刀起刀落这就一个人头，他们那刀，吹毛断发，老头儿我今年这么大了，只想安享晚年，可如今这桐乡哪里还有安生日子？” 照例战后戒严，不得进，可城里的百姓现在人心惶惶，如惊弓之鸟，哪里顾得上这些？ 想要出逃的百姓排成一长溜，面容枯槁，这都哀求士兵想要出城。 “我家里上有老下有小，军爷，求求您，就放了我们出去吧……”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这老头儿开口之后一众老百姓这也哀求道。 “放我们出城吧，我家里这还有没断奶的孩子，那倭人太残忍，连小孩子都不放过啊……” 老人、妇人、小孩儿，这都齐齐哀求，好些个中年男子这也跟着哭的稀里哗啦，鬼哭狼嚎一般。 “闭嘴！” 胖乎乎的士兵脸上的横rou抖落了一下子，手里的长枪一丢，直起一脚这就朝着最先说话的那个老头身上招呼过去。 “你们这些个乱民！再说话就把你们一个个的全都丢进大牢！” 这人脸上有些羞怒，火冒三丈。 方才说话那老头是在坐在推车上的，推车的男子估摸着好几天没睡好，本就颤颤巍巍，经他这么一揣，竟连人带车的翻将过去，轰隆一声，来了个底朝天。 “爹……” 男子一个倒栽葱之后这就赶忙掀开车子。 方才说话那老头儿方才猛的被车压到地上，鲜血横流，嗯嗯呀呀的直在呻-吟。 一众百姓见状如此，这也都不由退了退。 “李大人您看，城里有些百姓怕死，咱这地方就是这样，民风懦弱，也是苦了咱这些看门的士兵。” 制止了众人，胖乎乎这就朝李卫国过来邀功道。 “要说咱这些兄弟们可都是一等一的，遇战了敢拼命，平日里也都是尽职尽责……”胖乎乎自卖自夸道。 “那为何那日倭寇来袭，你把脑袋塞到箩筐里不敢动弹？” 说话的是个半大小子，估摸着是方才那老头儿孙子，老头儿被这厮伤的不轻，这人这就站起来指着这胖子说道。 “你！”一下被戳穿有些难堪，胖乎乎气的直跺脚，这就要上来揪这小孩儿。 “莫动！” 李卫国开口了，虽说只有十四五岁，声音也还有些稚嫩，不过此时一口官腔还是很能唬住人的。 “嘿嘿，李大人……”胖乎乎不敢造次，这又凑过来谄媚。 李卫国没心思去理会这人，这就来到老头儿身边。 他儿子此时正在哭，不断的摇晃老头儿，可这老头儿愣是半天没了动静。 李卫国扒拉了一下眼皮子，摸了摸脉搏。 “人死不能复生，节哀吧。” 老头儿死了。 哇…… 方才那半大小子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冷不丁的哭声简直能让人从脑袋寒到尾椎骨！这就扑到爷爷身上大哭。 百姓们都是心有戚戚，方才还一同出来的老王头如今这就没了？ 乱世人如草芥，只一会儿的功夫，方才这还鲜活的人命这就一命呜呼。 老头儿家人这都大哭，稀里哗啦，百姓们要么麻木看着，要么也跟着大哭，而造成这一事件的始作俑者那胖子却只是摸着脑袋：“我只是推了一下，这人这就死了？” 人死了是要吃官司的，此时虽说恰逢战乱，不过还未到朝廷自顾不暇的时候，官法犹在，胖乎乎这会儿也是有些害怕，毕竟这老头儿是当众死在自己手里的。 倒是那李卫国，面色一凛。 史书上只说倭寇猖獗，百姓不自顾，可是真要你置身其中的时候你才会理解这句话。 国之如此，不是败亡之象？ “去喊你们知县出来，就说新任浙江道监察御史唤他前来！” 寻思了一下，心中也有了定计，李卫国怕知县不信，将自己的官印盖在这大头兵的手上，这就唤他前去招呼知县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