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接公文启程赴任，路途中冤遭缉拿

    刘百润打开院门，院门外站着的不是什么村中顽童，却是一位穿着县衙号衣的报子。那报子手中拿着一封公文。刘百润放下手里的烧火棍，脸上一脸惊愕。

    那报子问刘百润：“请问是刘百润刘老爷么？”

    刘百润定了定神答道：“正是在下。”

    报子双手将公文奉给刘百润，只见那公文信封上写着一个大大的“任”字。这清中期的县衙公文，凡是带“任”字的，皆是关于人事调用的。递完公文报子并没走，而是在院门口等着刘百润的喜钱。刘百润不敢怠慢，赶紧从屋里拿出一两银子打发了这报子。

    送走这报子，刘百润打开公文信封，只见上面写着“任刘百润为河南沁阳县衙户房书吏。”这段话后盖着河南沁阳县县令的大印。不过可能县衙的老爷盖印时正打瞌睡呢，那印泥有些模糊。刘百润疑道，怎会有千里之外的河南县衙给自己发来公文？

    装公文的信封里，还有一个字条。上面写着“咋样，刘秀才，咱老张说话还算数吧？”下面署名“河南沁阳县巡检张有牛”。刘百润看到这儿才恍然大悟。原来，那位发迹了的张把总将在酒席上的一番醉言当了真，真的为刘百润谋得了一个县衙书吏职位。

    清朝官制为九品十八级。从正一品太师太傅，到从九品县巡检可谓是等级森严。张有牛被自己主子提拔，只是一任候补正七品把总，带了候补二字便是没有放实缺，只是挂了个正七品的衔。大清中后期，这种没有放实缺的候补官一抓一大把。如果想平级放实缺，怕是要等上个十年八载。那县巡检职位是从九品，张有牛算是连降从七品、正八品、从八品、正九品四级任用。列位看官必问，为何清朝的候补官们宁可降级任用也要拿到实缺呢？需知没有实缺，便没有实权。没有实权，那这官做与不做又有何区别？所以候补官们纷纷自请降级任用。

    话说这大清的衙门，亦是等级森严。而那官吏二字，却要拆开来看。官是官，吏是吏。县衙门做正堂的是正七品知县；下面是正八品县丞协助县令管理政事；再往下是正八品教谕，为县学的官长；从九品巡检，负责统领三班衙役，补盗缉贼。这四位老爷是县衙中有品级的，称得上是“官”。

    县衙中没有品级的“吏”那就多了去。最大的“吏”是县主簿，职责审核签发文书，管理县令的印鉴。此职位必是县令的心腹之人担任。下面的“吏”称为书吏，仿照六部分为“吏、户、礼、兵、刑、工”六房。吏房主司人事、管理文书及衙内杂事；兵房，主司募兵cao练，驿站以及三班衙役；户房负责征收捐税，管理户籍；礼房主司县内教育、祭祀、彰表节孝；刑房主司诉讼断案、司法审判、管理县大牢；工房主司屯田、水利、工程修造。六房各有书吏十数人，各房书吏的头目被称为“吏首”。

    想那张有牛虽然生性粗鲁，为人却还仗义。当日他在家大摆筵席，命人记下了刘百润的姓名。放实缺后，办的第一件事找知县大人给刘百润了谋了个书吏职务。这书吏一职虽不入流，却也算个正经营生。刘百润本来觉得当一县衙小吏对于自己未免有些大材小用。转念一想，现如今饭都时常吃不上，还管什么大材小用、小材大用？于是下定决心，到河南沁阳县赴任。

    刘百润收拾好行装，仔细盘算了下自己手中银两，应该够到沁阳上任的路费。他又买了半斤猪头rou，辞别房东张老汉。最后到县城雇了一头毛驴、一个牵驴老头便踏上了赴任的行程。刘百润不知道这一入官场便是二十七年，他从一个县衙书吏做起，二十七年后累官至朝廷的一品大员。以秀才功名从未入流的无品小吏做到一品大员，纵观大清历史，恐怕刘百润都是独一份。

    那牵驴的老头名曰胡九，今年六十有一。此人话多，一路上问东问西。刘百润旅途乏味，便一一解答。已近榜晚，胡九对刘百润说道：“刘老爷啊，差不多该找个客栈歇息了！”

    刘百润回答道：“恩，这是到了平邑县境了。老胡，你看前面有个镇子，镇中应该有客栈。”

    刘百润和胡九又行了盏茶功夫，进入那个镇子。镇子中央有一客栈，名曰：“客来楼。”二人进得客来楼，小二殷勤的上来问：“二位客官，是吃饭还是住店？”

    刘百润回答道：“住店。”

    小二又问：“好嘞，上房两间！门内伺候着啦！”

    刘百润叫住小二：“伙计，不要给我们上房，可有便宜些的下等客房？给我们来一间。”

    那小二看刘百润一身长袍，胡九一身粗布衣衫，以为是有钱主子领着仆人前来住店。岂有主仆同卧一室的道理？便又问：“客官恕我耳朵不灵光，您刚才说要几间客房？”

    刘百润囊中羞涩，虽然赴任的与牵驴的同住一室不成体统，却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毕竟路途遥远，盘缠有限，也只能将就了。于是他回答那小二道：“来一间下等客房便可。”

    小二一撇嘴，本来这几天店里生意不景气。好容易盼来个骑毛驴穿长袍的，没想到也是个穷鬼。“下等客房一间，门内伺候着啦”。小二高声喊道。

    在客房内放下行李，胡九又将那头毛驴拉到院后喂了些草料。安排妥当后，刘百润和胡九俱是肚中饥饿。二人来到客栈大厅内寻些吃食。小二对刘百润说：“客官，我们这蒸花鸭，蒸子鹅，卤煮牛羊rou一应俱全。不知客官要吃点什么啊？”

    刘百润摇摇头：“随便上两碗清汤面便是。”

    小二心中又骂了一句：“小气”，便离开了。刘百润旁边一桌是两个贩布匹的脚商。一个三十多岁，一个四十多岁。二人点了一盆猪头rou，二斤好酒，正在大快朵颐。那猪头rou色泽橙黄，馋的胡九直流口水。

    两位脚商一边吃一边闲聊。年长的脚商说道：“咳，咱走南闯北，风餐露宿才能赚几个钱？那些个做官的，那才是坐着不动钱财自来。有道是当官苦，家里的老婆没法数。当官清，家里的银子数不清。前几年皇上杀了京里的和中堂，你猜抄家的时候从和府里抄出多少银子？”

    年轻的脚商一边夹起一块猪肝，一边问：“多少银子？”

    年长的脚商抿了一口酒，回答道：“说出来吓死你，白银四万万两。”

    “啥？四万两？”年轻的脚商满不在意的回了一句。

    “嘿，你耳朵是被风吹出毛病来了。是四万万两，一万个四万两！懂么？”年长的脚商说道。

    那年轻的脚商抬起头来，惊得将筷子放下：“四万万两？一万个四万两？我的天，那得是多少银子？摞起来估计能抵得上一座大泽山!”

    年长的脚商感叹道：“嘿，咱大清朝廷一年的岁入才两千万两。这位和中堂贪的钱，顶的上咱大清的百姓二十年交的税。别说和中堂这样的大贪官，便是做上一任清官，不盘剥百姓，卸任的时候也是能赚的满盆满钵。有道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

    年轻的脚商又问：“这我就不明白了，既然是做清官，又不盘剥老百姓，怎么还能赚那么多银子？”

    年长的脚商又抿了一口酒，一副见多识广的样子：“兄弟，这你就不懂啦。就算是做清官，不把手伸在老百姓身上，亦能发财哇。上任时候下属有一份上任规，送上一份礼。无论是官老爷生日，还是官老爷太太的生日、官老爷他爹他女良他老丈人的生日，下属亦要送生日规。此外过中秋、年节、冬至、寒食，又有中秋规、年节规、冬至规、寒食规这些个四节规。夏天热，冬天冷下面给孝敬冰炭银。咱朝廷除了给当官的发薪俸，还要发养廉银。一个四品官一年俸禄才一二百两，养廉银却有几千两。嘿，我们县吕老爷，以前在江苏做过一任知县。这位吕老爷官声不错，都说是大好人，大清官。临卸任百姓是送了万民伞的。可你猜咋的，回乡之后，吕老爷干的第一件事就是买了城县附近的七百亩肥田！”

    两个脚商一边吃饭，一边纵论这做官的好处。刘百润在旁边一桌上听得清清楚楚，心中似那猫挠一般。他想，自己何时也能做上一任清白知县，卸任的时候赚上他几百亩肥田呢？正想着，小二将两碗清汤面送过来。刘百润和胡九便坐着扒起了面条。

    刘百润和胡九正在大吃那清汤寡水的面条，几名平邑县衙的捕快穿着号服手里拎着铁链走进了客栈。领头的捕快跟店小二耳语几句，便走到刘百润的桌子前。

    刘百润看了看几个捕快，问道：“几位差爷，有何事？”

    领头的捕快笑道：“嘿，除了抓你还能有别的事么？”

    刘百润大惊：“差爷，我可是守法的百姓！凭什么抓我啊！”

    领头的捕快笑道：“你是守法的百姓还是江洋大盗啊？来啊，弟兄们，给我拿下。”

    几名捕快一拥而上，说话就要将铁链往刘百润和胡九的头上套。刘百润挣扎了几下，一名捕快拎着铁链就往刘百润脑袋上砸去。刘百润眼前一冒金星，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