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乞讨赴任遇善人，公文有假再遇劫

    胡九挠了挠头，对刘百润说：“东家，我本是河南人，几十年前河南大灾，我跟着乡亲一路要饭逃荒到的山东。咱现在既然身无分文了，我看不如讨着饭去河南上任。就是怕东家你拉不下脸来。”

    刘百润听了胡九之言，一阵血气上涌。想自己堂堂一个秀才，现在有算是半个公门中人。现如今竟要一边要饭一边赶路去河南赴任。想来真是可恨、可气、可悲！这事情要是传将出去，怕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胡九看刘百润脸色变了，知道刘百润心中十分难堪。便又劝到：“唉，东家。咱身无分文，要么饿上一天打道回府，要么就讨着饭去河南做您的官。你们读书人不是有句话么？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刘百润一思忖，劝自己道：“也罢，孟圣人有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当初那傅说举于版筑之间，胶鬲举于鱼盐之中，管仲举于士，孙叔殷举于海，百里奚举于市。我刘百润今天就学学古人，卧薪尝胆，要饭赴任。说不准哪天发达了，后人会有言：刘百润举于丐。”

    刘百润的话不幸言中。近五十年后，后世史家有言：“吏部尚书，太子太傅，军机大臣刘百润，少时家贫，曾为丐。。”

    打定主意，刘百润和胡九来到县城最大的酒楼“佛来楼”旁边。以胡九多年前行乞的经验，越是大酒楼茶肆旁边，这饭越好要。

    胡九看了看刘百润的一身长袍，说道：“我的东家哇，你这身长袍也太新了些。你看旁边那些蹲着要饭的，哪个不是破衣烂衫？”

    刘百润为难的问胡九：“那，那怎么办？让我光着膀子，我可拉不下这个脸来。沿街行乞已经是有辱斯文了。”

    胡九说：“东家不想光膀子也成。我看，便把这长袍弄脏些便是。”

    刘百润从地上抓了几把土，扬在长袍上。问胡九：“你看这样行了么？”

    胡九又摇摇头：“还是太新了些。这样吧东家，你找个胡同，去地下打几个滚，这长袍自然便脏透了。”

    胡九并不是有意耍弄刘百润，只是按照当初自己要饭的那一套办法教刘百润。刘百润听了胡九的话，找了个没人的死胡同，在地上一番打滚。地上的几个石头子生生将长袍咯破。刘百润起身后，身上的长袍已经是奇脏无比。

    刘百润和胡九蹲在“佛来楼”的对面，刘百润又用石头块在地上写了几个字：“黄河发大水，房屋被冲毁。娘被冲走了，至今还未回。”

    二人蹲了一上午，却没有一人向他俩施舍钱财。胡九又劝刘百润：“东家啊，这要饭就是这样。有时候几天不开张，有时候说不定一下能讨一块碎银子。”

    二人正说的，从南向北的路上驶过一辆马车。那马车内坐着一位头戴瓜皮帽，手托水烟袋的六十上下的老者。老者掀开马车窗帘，观望着街面上的情形。行到刘百润、胡九二人身前，那老者扫了一眼刘百润用石头块在地上写的字。他命车夫停下马车，径直走到刘百润身前。

    “这字是你写的？”老者问刘百润。

    “正是晚生写的。”刘百润回答老者。

    老者沉思片刻，说道：“我看你这楷书写的字迹工整，苍劲有力。不像是个乞丐的手笔。听你的口气也像是个读书人。你倒跟我说说，什么黄河发大水之类的话，是实话么？”

    胡九拉了拉刘百润的衣角，意思是买卖来了，按照刚才约定的，怎么惨怎么编着说。

    没想到刘百润却欣然回答道：“惭愧惭愧，这是晚生为了乞讨而编的戏言。”

    老者点点头：“你这人倒是诚恳。你倒说说，你一个书生为何做起了这乞丐的营生？”

    “唉。。”刘百润叹了口气：“一言难尽啊！”刘百润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细细的说予了老者听。

    老者哈哈一笑：“原来如此。乞讨赴任，想在我大清也是头一份。这样吧，你说你是去河南沁阳赴任，老夫刚好与你同路，也是去河南沁阳。如不嫌弃，你便与我同路如何？”

    刘百润喜不自禁，正要答应，肚中却因饥饿发生“咕”的一声闷响。老者会意，笑道：“已经晌午，也罢，咱们到那佛来楼上吃一杯水酒。边吃边聊吧。”

    刘百润欣然应允，领着胡九，跟着老者走进了佛来楼。佛来楼的小二一把拦住刘百润和胡九的去路，厉声道：“滚滚滚，穷叫花子来裹什么乱。”

    那六旬老者掏出二钱碎银，扔给小二：“这是我的朋友。”

    小二接了碎银眉开眼笑：“三位客官，楼上请！”

    老者点了一桌好酒好菜，刘百润和胡九已是饿急，一顿胡吃海塞。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刘百润将自己如何因未避圣上姓名被饬令不得科举，如何家道中落卖了祖宅，如何被人抢劫，如何被人骗走了银两的事一一向老者道来。

    老者笑道：“凡成大事者，必能忍常人所不能忍。想汉时韩信，受过胯下之辱。勾践卧薪尝胆，为夫差尝粪，最终三千越甲吞贼吴。这样吧，老夫也是去河南沁阳，马车也还宽敞你便随我同路而行。”这老者说着又掏出一锭银子，交给胡九。“这银子够赔你们骡马行的毛驴了。你拿着回掖县去吧。”

    刘百润千恩万谢，道：“还不知老先生姓名。”

    老者道：“老夫姓赵名智钧。”

    刘百润又问：“不知去赵老先生去沁阳是去？”

    老者又笑了笑，说道：“会友。”

    刘百润打发了胡九回掖县，便跟着那位赵老先生启程。一路上吟风弄月，诗文唱和。时日一久，竟与这赵老先生生出一份忘年之交。

    行至沁阳境内，已是入夜。二人下得马车，赵老先生看了一眼天上明月，又看了看旁边水塘里的一泓碧水，吟道：“庭下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入吾两人尔。”

    刘百润说道：“这是苏学士的《记承天寺夜游》，晚生倒以为，苏学士的另一首诗更符合晚生现在的心境。暮云收尽溢清寒，银汉无声转玉盘。此生此夜不长好，明年明月何处看。唉，我已穷困潦倒至此，不知道的明年的一轮明月该到哪里去看！”

    赵老先生劝慰刘百润：“小友切不可自怨自艾。这县衙中的户房书吏一职虽卑微，却是个正经的所在。须知公门之内好修行啊!”

    刘百润点头称是。对赵老先生拱拱手，说道：“已到沁阳县内，晚生就此与赵老先生别过。”

    那赵老先生命手下人取来三十两银子，交给刘百润，说道：“小友，你初入官场，有些事我需跟你说个明白。你这次来沁阳县衙，任的是户房书吏。这县衙书吏分吏、户、礼、刑、工、兵六房，每房书吏又分为四等。一等书吏为吏首，之下还有二等、三等、四等书吏。小友你接的县衙公文中未提及是几等书吏，那必然便是四等。吏首每房只有一人，决断一房事务；二等书吏是吏首的左右手，参与房中方略谋划；三等书吏负责起草房中行文；四等书吏为末，只负责抄抄写写、端茶倒水的粗活。你初到此地，切记凡事要忍。病从口入，祸从口出。凡事多看、多想，却决不可多说。”

    刘百润问：“老先生如此了解衙中内情，想必也在公门中待过？不过这三十两纹银，我却不敢收。一路承蒙老先生照顾，已是感激不尽了。”

    赵老先生摇摇头：“我此次来沁阳只是会友。这三十两银子你一定要收下。到了县衙，你先要到吏房报到，需送吏房吏首五两银子的点名规。吏房的二等书吏要将你的名字写进县衙点名册中，要送他一份三两银子的润笔规。到吏房报到完，吏房才会将你发至户房，也就是你的本房。到了户房，要送户房吏首一份六两银子的拜山规，还要请户房的同仁吃一顿拜山饭。这三十两银子如此一来，最多剩下十两。剩下十两银子，你在县城内先租一个去处，安顿下吧。”

    刘百润奇道：“这刚赴任便要拿出这么多银子孝敬各位上司？”

    赵老先生说：“对！别看这县衙虽小，却是五脏俱全。京里的六部衙门规矩如何，到了县衙之中规矩亦是一样。你不送这些个银子，就会被排挤，更有甚者房中出了事情会被当成头号的替死鬼。”

    刘百润拜别赵老先生，寻了个客栈住了一宿。第二天，他风风火火的赶到县衙吏房报到。吏房之中，坐着十几位书吏。一个二等书吏问明他的来意，说道：“吏首大人不在，需等他回来再给你报到，加进咱衙门的点名册。你先坐着等会儿吧。”

    过了一会儿，一个穿着衙门号衣的胖书吏走进房中。这位便是沁阳县衙户房吕观炳吕吏首。这位吕吏首肥头大耳，塌鼻梁。见到刘百润问明来意，说道：“把你的任用公文拿给我看看。”

    刘百润将公文交给这个吕吏首，吕吏首仔细看了看，脸色一变：“大胆！我沁阳县吏房从未发出过给山东境内的任用公文。这公文大印模糊，定然是一封假公文！”

    刘百润闻言大惊：“大人啊！这可是货真价实的任用公文！我是本县巡检张有牛张大人推荐来的！”

    吕吏首冷笑道：“喝，好大的来头！本县巡检姓任，昨个我还跟他喝酒来着。你说的什么张有牛张有猪我却从未听说过。好大的胆子，竟敢伪造县衙公文！来人啊，给我把这厮拖到捕班，让捕班的李捕头严加审问！”

    历史小贴士之二：清朝县衙书吏与衙役分开。衙役三班相当于公安局。书吏属文职分为六房，户房相当于现在的县财政局，吏房相当于人事局，工房相当于建设局，兵房相当于人武部，刑房相当于司法局。各房的房首相当于各局局长，二等书吏相当于主管业务的副局长，三等书吏相当于主任、股长，四等书吏则相当于办事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