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职员

    北京人，要在前面加个前缀，一个字就是混，俩字就是cao蛋，仨字就是太好面儿。

    侃都排后的找不着了，大多很内向，只不过自来熟，一个个跟哈士奇似的，容易被人误会。

    老北京不排外的，大爷大妈你问个路热情死了，素未平生的一见面就能逗几句。过了长江往南走试试，沿海的一溜特区，问个路谁理你？

    本地一帮国营商店售货员气质的老娘们刀子嘴不假，经常会嗖嗖给你两下，但见你饿了照样给你端碗面条。

    你不接她骂，当然，你接了又是嗖嗖两下。

    为何金庸先生写独孤求败论剑天下，未尝一败，对手却始终没有老娘们？因为老娘们的剑是躲不开的！敢写独孤求败战胜了老娘们，夫人一怒，金庸先生本人都不存在了。

    她损人是习惯，老鼠爱大米一样，戒不了，不是冲你。

    彼此熟了说话脏，不过脑子，但心善良。骂人反而不带脏字的，那是真瞧不起。

    叫你孙子是亲热，问你德行就是骂人了，说话太反动。

    长期这么干，太接地气，人人心里都藏着市井之心。不太把自己当回事，也不太把别人当回事。要的就是潇洒走一回，走哪不管，路不重要，脚得舒坦。

    红尘剑客，居江湖之远，忧海之深。但你要真让他上殿，他舍不得市井游侠挂惯了的那把剑。江湖气太重，上进心没有。

    人人都是尼采，全是不喝酒的酒神，一个个抽离的很，什么都不当回事的。

    外地想留京的学生，为了个工作，为了个留京指标难死。

    这帮爷可好，找个工作都不紧不慢的。

    啥都知道，就是不干。规矩全懂，就是不办。活的淡然，聪明的傻蛋，中低层全有，上层难见。

    一辈子就是个混，混是种生活，见惯了城头变幻大王旗，起屋了屋塌了，什么事都不当事的轻松心态融入骨髓了。

    杨伟的公共关系部与忽悠一般投资者的客服部门，就是为了装这帮王八蛋的，别的地方不敢用。

    让丫扫个大街，他扫帚一扔，垃圾车给你卖了。

    凡是消耗卡路里大的rou体性工作都不能用，不然要么不干，要么给你捣蛋。

    这帮爷的好处是不会造反，犯罪都不带告密的，不是忠义节全，是懒得动嫌麻烦。但也不会主动干事的，天生对鸡汤免疫，老板说什么都没戏。

    钱不钱利不利的最多振奋一时，想抽这帮王八蛋动起来，还得靠关系，得引发他们的兴趣。

    这帮爷天生认关系不认理，兴趣来了屁股上跟装了小马达似的，跑关系不用你催，他自个就化身长江750了，忙的你看见青烟看不见人的。

    没兴趣的时候，蔫黄瓜似的，看你大奔在侧，女神在旁一点不妒忌，照样低头吃他的盒饭，脸上一片风轻云淡。

    这还是好的，要公司里全是北京人，一旦兴趣抓不准，士气抽不起来，那比八旗堕落的都快，公司想黄摊儿都不容易。

    老板不想干了，这帮爷还没待够呢。工资看着给，不行大伙凑点，帮老板撑住是次要，主要嫌换地儿太麻烦，哥几个别忙着散，再唠几块钱的。

    杨伟一想到公司变养鸟场，想都不敢想，想深了活不了。别管最初是经营什么业务的，最后都得变逗闷子公司，专业逗你玩。

    什么非京户口不要，他的公司就得要全国老少爷们中和一下。要全是他这样的王八蛋，他自己都受不了，不能开这样的玩笑，太闹。

    “唐经理，何总外甥来了。”

    一层左侧办公区的一张办公桌后，正在交代应聘者填表的一位熊图公司营业部女职员，余光就见门口进来个小不点。

    一等看清来人，女职员立刻站了起来。放弃正接待的应聘人员，绕桌迎了出来。

    女职员嘴里的何总是何剑，熊图这一摊挂的是他名字，法人加总经理。

    不过何剑极少到营业部来，主要是请客吃饭会朋友，有闲了也多在赛特公司总部接待客人。

    赵春燕是熊图最早聘用的一批员工，不想服从毕业分配回老家，与男朋友一起在京熬着。

    当时何剑刚跟副食品公司签完合同，找好了装修公司，缺个守摊儿的，他没时间看着，顺手就招了批临时监工。

    赵春燕表现的好，试用后被熊图公司正式招入，扔到了营业部当接待员了，算是临时锻炼一下。

    赵春燕对杨伟印象极深。

    她第一次还逗小孩来着，小孩挺好说话，笑呵呵的。但身后始终站着的那个司机王兵，脸却沉的厉害，再看她的眼神都是冷冰冰的。

    她知道京城水深，没敢乱打听。

    细心留意才发现，小孩来的几次都是何总陪着，对唐经理都态度冷淡的何总，对小孩的态度却异常亲热。

    不像对晚辈，平辈都不像。

    唐经理更不必说，快四张的人了，每回见小孩都是一口一个老弟的叫着。

    更渗人的是，小孩对她笑呵呵的，温暖纯真。可对唐经理却与何总一样，同样冷淡的很。

    听同事说，唐总可是在京城交游广阔的大能人。

    来来往往的各色人等，唐总接待的那些朋友，政府机关的，社会的，做买卖的。什么人都有，也说明了这点，来人都对唐总挺尊敬的。

    可唐总却对小孩态度挺怪，不像对员工训话时那么风趣，那么游刃有余。似乎每句话都要想想才会出口，真是太奇怪了。

    甚至赵春燕都有个错觉，感觉小孩似乎对何总都是爱搭不理的。

    “jiejie，您忙您的，我找唐斌。”杨伟笑呵呵的冲赵春燕说了句，对女职员的不职业行为倒没多介意。

    这些员工招的仓促，尚未进行过岗位与在职培训，直接就扔在一线与客户打交道了。走的是不教而诛的实战培训法，培养的是记打。

    不怕员工犯错，上一级管理人员会一直盯着，会把错误转化为让员工记忆深刻的经验。

    不用目标对象天赋高，就可以借助生理感官的刺激加以吸收。

    可惜国内目前管理人才匮乏，别说有经验的管理者，私企连个大学生都不好招，包分配的。

    现在最好的大学生眼里是出国，其次是政府机关与外企，再次是国字头企事业单位，技校出来还有铁饭碗呢。

    高中低三层管理人才全缺，旗舰店的经理唐斌又是个棒槌。交朋友处关系凑合，其他莫说管理，连熬鸡汤都不会，野路子一个。

    他是帮熊图跑手续的唐稽钟他二堂哥，去年笼一帮贩子上苏联捣蛋，几车皮羽绒服露了一小爪，鸡毛就出来了。

    什么毛无所谓，大不了罚个以次充好。关键他是为人代购，等于坑的是人货主。

    那就没什么说的了，这年代可以成车皮玩的毛子，身后肯定站着可以装满车皮的伏特加狂战士。

    羽绒变鸡毛了，伏特加哪来？

    狂战士们刚一思考，唐斌就跪了。

    毕竟同是社会主义兄弟，没把他拉江边崩了。

    那样太便宜他了。

    老毛子给他报了个团，让他深刻领会了一下苏联式幽默，并谈谈感受。

    很多流放西伯利亚罚做苦役的重犯，都享受不到的待遇，这位爷尝了一遍。围着远东某些地图上从未标注过的景点到处参观，重点考察的是地下室与小隔间。

    感受实在太深，一天几个电报向国内求援。

    为了把他捞回来，唐稽钟他家都快变松鼠了，到处给人作揖。款子是凑的不说，人情还欠了一大堆。

    充唬他上苏联探险的那位大能也没落着好，天山工程项目组报个道，搬砖的闲暇，可以欣赏少数民族舞蹈。

    唐斌一回来就废了，一下老了十岁，鬓角白头发都出来了。

    心气儿彻底没有了，笑容却越来越多。待人和蔼，逢人就笑。做事的心死了，但京城混子的灵魂复苏了。

    那态度摆的清清楚楚，余生就是个混，不谈别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