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梦影雾花
踹了下去，万一摔得稀烂实在不好看，是以还是要捡回来的。 本仙君板着脸，拎着小混帐后领去见了湄jiejie，又拎着回了席位吃点心，最后傍晚拎着去了湄jiejie安排的厢房。 这些日子我被小混帐折磨得越来越不像人样，将小混帐往另一间屋一丢，自个倒回自己那间屋的床上，闭眼便入了梦。 果然是累坏了，连这个梦也是个噩梦。 天地混沌，六界无光，依稀觉着自己在黑暗中行走了许久，眼前才陡然撕开一片明亮。 周围五光十色。 这些五光十色的不是美丽光华，而是猛劈而下的电闪、纵横千里的熔岩、不断陨落的流石，甚至倾盆而下的天河。 本仙君此生顺遂，没怎么经受过大风大浪，这这这，这情景莫非是世界末日了？ 远远地瞅着半空中飘着两个模糊的人影，此地狂风大作，却唯有他们岿然不动，一人墨蓝，一人雪白。 那墨蓝衣袍的男子道：“阑阑，我们再不走，一旦人魔两界真正相连，此地将不复存在，你……” 回答是白衣女子的声音：“两界一旦相连，太阳之气碰撞太阴之气，将天灾不断、人魔战争再起，我……我们，不能坐视。” 那男子迷茫：“那我们……？” “我们各自以大部分魂魄为引，燃起天火，就可烧灭两界联系，这样，两界便再无此种战事与天灾。” “不可！”男子焦急万分地握住女子肩膀，“我们苦苦修炼两千年，修成真仙帝君是为了什么？即便你这样是为两界苍生，可我们……你真的甘心吗？！” 分明远远的看不清楚，然我竟莫名觉着心窝子狠狠一疼、剜心掏肺地疼，竟觉到那女子……在默然流泪。 可那女子却道：“……我们已相守了两千年，这是寻常人几世都求不来的福气，你还不知足么？” 男子声音有些颤抖：“我是魔族修成的真仙帝君，即便死去，万千年后也能魔魂重聚；而你是人族，即便将来能够重逢，却已不知轮回到了世间何时何处，又轮成个什么……” “六界生灵熙熙攘攘，怎样都是一生。”女子声音如叹息般，“若有缘，你总会寻到我。虫鱼也好，鸟兽也罢，你想寻的是我，而不是我那时的躯壳，对吗？” 男子默然许久，久到本仙君也看得不大耐烦，他才道出一声：“好。” 模糊的画面蓦然清晰，令我看清了女子清雅脱俗的容貌。她脸上残留着两道浅浅泪痕，却微微牵起唇角，笑若东风拂过春暖花开。 “我会等你，一直等你。” 故事看完，周遭再度没入黑暗。 这故事我很晓得，仙门话本里翻写了一遍又一遍，是一万多年前两位双修帝君颇波折的一生。 帝君级的真仙乃是近神之仙，这两个，男的是紫微帝君司卿，女的是瑶光帝君阑珊。那时神界将将倾没，剩余五界平衡被打破，人魔两界脱离天轨，竟要撞上。两位帝君化作天火，焚却了两界联系，才总算令两界擦肩而过。 这般的故事入梦，还真有些伤感。 话说我怎么还在梦里这个混沌的鬼地方？要么醒要么换，万一本仙君被天火烧了，这可不当玩的！ 黑暗蓦地撕开，面前人蓦地清晰。 墨蓝衣袍的仙者，纤秀长眉，温润凤目，竟比女子还要美上三分。 ——等等，我同他鼻尖仅隔两寸距离是什么情况？！ 话本里似乎没有这段吧！ 紫微帝君他老人家嘴角一勾，左手径直来抚摸我的左颊：“人魔之别算什么，等我们修成真仙，便再无此种分别。阑阑，你可愿与我和合双修，共寻仙道？” 本仙君被摸得鸡皮疙瘩一阵似一阵地掉，却又不得不回以干笑：“帝君认错人……” 语气词还没落下，他的脸忽然靠近，温软的唇骤地覆上来。 本仙君吓懵了。 懵，也只懵了那么一瞬。我对准牙关死死一咬，鲜血崩出，帝君他老人家瞳孔一缩。乘此松懈之时，我猛一把将他推开。 “唔！”紫微帝君面色纠结，双手捂着被我咬破的嘴唇，惊恐万分地望了我一眼。 这一眼望的眼神，那种马上就要眼泪汪汪可怜巴巴的眼神……为啥有点眼熟？ 即便是梦，我也不能对帝君无礼。刚要笑着迎上去道歉，帝君他老人家却忽然转身就跑，秒秒钟就没了身影。 本仙君终于被落在黑暗混沌中，一夜再无他梦。 早晨爬起来要将华无色拖去见湄jiejie，这小混帐倒将房门关得死死，无论本仙君在外头如何拍门都不出来。我干脆捏个法诀穿门而入，一瞧，小混帐瑟瑟地缩在被子里，仅使露出一双汪汪的眼睛。 我落坐在他床边：“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跟师父说，师父去揍他。” 小混帐愁肠百转万般委屈：“师父，我昨晚饿，去厨房偷吃桂花糕，吃得太急，把嘴唇咬破了，好疼疼……～” 原是这点小事。我上前去将他被子拿下，下唇果然有道牙齿咬的伤口。怕是担心我骂他偷吃，这小混帐才这么藏着掖着吧。 “吃东西要慢慢嚼。”我一面施法治伤一面道，“偷吃是小事，莫去偷别的什么就行。以后想吃什么跟师父说，师父替你去拿。” 小混帐小心碰了碰已没了伤口的下唇，一下子喜笑颜开，拽着我手摇来摇去不放：“师父是世上对我最好的人！” 此话已说过两次，我想了想，干脆将心一横：“既然师父最好，那以后你也只对为师一个人好，如何？” 小混帐甚开心地仰望：“师父答应嫁给我了？” 本仙君答应得咬牙切齿：“等你将来修到金丹期，为师就嫁给你。”反正金丹期起码要修个四五十年，当下让小混帐安定下来为首要。 小混帐兴奋得从床上跳起，径直扑来将我抱住：“师父不许反悔！等我修到金丹期，师父就要嫁给我哦。” 我面皮扯得直抽：“好好好。” 这扯淡的婚约是定了，小混账也终于乖了。带他去见湄jiejie的一路上，与那么多仙娥仙子路过，他竟昂首挺胸目不斜视，魔爪自始至终只抓我的手。风流娃儿因一句话变成痴情孩儿，本仙君有点不适应。 送至后厅外的小花园，小混账就被他那昨日喊得极欢快的四jiejie接了去。本仙君在原地眺望，远处桃林树下，两个相对而坐下棋的人影，似乎正是湄jiejie和她那爱得惊天动地的夫婿。 我不大懂得这个“情”字，去了也是乱来，干脆回了厢房，养一养我被折腾得千疮百孔的仙元。 小混账一走，本仙君往摇榻上一躺，瞬间觉着生活如此幸福、世界如此美好。 然如此七八天下来，本仙君的仙元养得玲珑剔透油光水滑，世界却不那么美好了。 因我不留神从多嘴的小仙娥口中听到，小混账表现得极其乖巧，整一个将来一心一意坚贞刚烈的好少年，还虚心请教湄jiejie那夫婿当年如何追求的湄jiejie。 于是他今晚拿回来个亲手雕得四不像的桃花木簪，明晚拿回来个十两银子就买得到的玉佩，还认认真真地说什么送玉乃定情之意，然这玉佩是高利借给我，借个三年五年，利滚利下来我就得欠他十万两，这辈子就都赔给他了。 本仙君坐在屋里摇榻上，无言以对，开始头疼。 小混账蹲在我面前玩那个借我的玉佩。玩着玩着突然跳起来：“师父师父，我刚才算了一下，十万两你赔不完这辈子的，要不，师父把下辈子和下下辈子都赔给我吧！” 拎起后领丢了出去，关门。 本想让湄jiejie将他教得一心一意，现下看来，再教下去，小混账就要变成情圣了。 又如此过了四五日，我终于无法忍受，去向湄jiejie说了缘由，将小混账领回清风涧。 前脚刚要走，小混账突然挣脱我手，跑回我那厢房，又屁颠屁颠跑回来，爪子里拿的是那个破木簪子和十两玉佩。 小混账抹一抹额上汗水，笑嘻嘻地将两样东西捧上：“这可是我借给师父的，师父不许丢！” 我无法，顺他的意插好簪子、佩上玉佩，还小女孩似的提着裙子转了一圈，小混账才高深莫测地摸着下巴点头。 踩着瑞气千条祥云滚滚回到清风涧，大自然的神圣气息扑面而来，本仙君心情甚好，可一脚还没走出，就见温润如玉的青衫公子一路飞奔，毫不顾忌形象地跑了过来。 风一吹，墨发凌乱如鸟窝，衣襟一高一低，不能直视。 我连忙迎上去顺他的柳条，不料扶萧毫不在意，一把捉住我手，神色焦急万分：“你那卷《归一元诀》的草稿，是不是给这个人了？” 我正有些不知所云，手里突然给塞了本册子。 上书标题：《六戊真诀》。 署名：唐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