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二 还看今朝
我将这一坨坨光球与光点上上下下细看了个遍,又揉揉眼睛,确认没有看错,才道:“他们、他们是人么?怎么都和你”我又想起帝君现下心情,及时改口,“你二哥真的很怀念你,居然在此地设下这么多你的幻象。” 他垂下的手紧紧攥拳,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在颤抖:“这些是紫微帝君司卿的魔灵” 我晓得,魔元由魔心和魔灵组成,魔心形同命魂,而魔灵之中,就是一个魔的毕生术法和记忆。 我更奇:“这怎么可能,魔灵怎会有这么多?” 他摇了摇头,抬头呆呆望着这漫天如星斗的魔灵。 “万年前,紫微帝君化作魔火死去,九黎境主司幽以半数魔力强留帝君尸身与魔元,想带回魔界救治 可帝君魔元自知落入司幽之手,竟宁可自碎心元也不屈。最后司幽回天乏术,帝君魔元破散,连魔灵也化作无数碎片,永无重聚复活之可能 司幽便将帝君rou身与魔灵一起,归葬此处 不知为何,四散的魔灵开始各自吸纳地气,逐渐在其中形成人形。魔灵形成的每一个人形,都与当年的紫微帝君一模一样,并且承继了他的些微记忆与修为” 他讲到此处,我已几乎听出了八成,大惊失色:“你是说、是说” “”他忍着苦痛合眼,过了许久才缓缓睁开,“后来,万年之后,一个魔灵碎片修炼有成,破除幻形,真正化人。他被已为魔神的司幽带回王宫,挑拣记忆,注入灵识,最后不知为什么,他被司幽送去了昆仑山下” 然后的事,我都知道了。 他凭着他承继的记忆和仙力,一直坚定不移地以为,自己就是紫微帝君司卿,以司卿的身份活着,以司卿司卿的身份喜欢我,以司卿的身份恨着曾经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人。 所以,他乞求我的陪伴和安慰,因为,他根本不能完全算是万年前那个爱着瑶光帝君的人。 不过是这样罢了。 我径直走近他万分失落的背影,轻轻偏头靠他在的背心:“你这个满脑子浆糊的呆瓜,呆死了。” 他有些错愕:“红红,你?” “你是紫微帝君也好,是他的魔灵碎片也罢,可你已经把我的魂儿勾去了。不管你是什么,我心里装的都是你呀。” 他声音依然低沉:“可我我紫微帝君” 我轻轻道:“你可以有自己的意识,可以有自己的名字,在我心中,你就是独一无二的你。” 他略略沉吟,背过手臂来小心握住我的手:“嗯。” 语气柔和,听来他似乎并不那么伤心。我这才放下心来。 他放开我的手,脸上做出一副毫不在意的形容,作势在左右环望一番,目光最终落在石门之外:“我们走罢,惊扰逝者总是不好。” 现下情况,自然是他说什么都是什么。 我一路步到墓xue门口,却忽地发觉帝君并不在我身侧。回头一看,他正立在那处陈放紫微帝君rou身的石床边,往前伸手,轻轻触碰上他的衣袂。 紫微帝君身着华服,连每一缕发丝都被他的掘墓立碑之人理得整洁柔顺,脸颊甚至还带着些许红润,就好像,他只是睡熟了一般。 帝君上牵了牵唇角:“谢谢你。” 石床上永远沉睡的人,自然不会回答。 幽紫色的魔星忽高忽低地飞舞,渐渐连作一线,成串环绕在帝君身周,仿佛一种默认。 我亦停了前行的步子,缓缓行到他身边,陪伴他,一起面对这个早已逝去的、熟悉的陌生人。 帝君恍然般,退开几步对我道:“哦,他他与你有前世之约,你们应该会有话想说。” 我懵逼了那么一秒,开颜笑道:“你明知,我从不把自己当成瑶光帝君,你还拿这个来喝醋。” 他红着面别过头去。虽然嘴上不说,可他的心思都写在脸上,总归还是有那么点失落的。 我如他方才一般,低头凝着这个或许永远也不会醒来的人。 心头忽地一动,一股莫名的心酸之感漫透全身。 我的命魂,瑶光帝君的命魂,还是在隐约念着他的。 我既是她,又不是她。 现在,我正好好地站在这里,而他,也好好地沉睡在这里。 无论我的心中装的是什么人,我总要给他一个交代。 我慢慢俯下身去,伸手轻轻抚上他的脸颊。 这个对我而言熟悉而陌生的人,似乎只是睡去一般阖着眼,嘴边依稀还带着一抹笑意。 “司卿,我回来了。你有没有话想对我说?” 我知道我永远都不会得到回答,可我还是继续道:“我可没有真轮成个虫鱼鸟兽,没有那么惨这一世,我有许多朋友和家人,还有值得托付的人,我现在,过得很好能这样见到你,我还真觉得有点奇妙呢。” “只是我不能久留,这便离开,你一个人一定要好好保重。” 我委实想不出面对他该说什么。好像有千言万语,可那毕竟是瑶光帝君的千言万语,我自己总是领会触摸不到。 逝者已逝,如水入川,永不复回。 出了墓xue,依然是苍白的天,昏暗的松柏,甚至还旋落着一丝丝小雪。 关闭墓xue后,帝君敛裳跪下,朝紫微帝君的石碑郑重叩头三次,方才站起。 他在这头跪着,我在旁边敲着脑袋发愁。 此愁很让人头疼。 以后我若叫他帝君吧,生疏了不说,还不太符合他身份,甚至可能平白惹他又来感时伤世;叫他阿卿吧,他又不是司卿,更何况我自己都羞耻得唤不出来。左不行又不行,难不成叫他狗剩? “今朝。” 背后耳畔忽来的声音,骇得我连跳三回。我住了脚步定睛一看,天啦噜,帝君他老人家是何时从背后冒出来的? 他微微苦笑:“以后,我的名字就叫‘今朝’。” 我挠挠头发:“唔,这名字是不是取得太随意了点?你啷个想的?” 他摇了摇头,回首望了一回紫微帝君的石碑:“诸事俱往矣,此生于我,自今日始。” 看来,他就是没完全想开,也有想开的意愿了。 我将这两个字在心里暗暗念叨了七八遍,才总算匀到嘴边,热着脸唤出来:“今朝?” 他的脸亦红了些许:“嗯。” “今朝~”我又鼓了些底气。 “嗯。” 于是我更得寸进尺:“今朝这个名字,只能我一个人叫。” “咳,红红,不可如此任性。”
“我就是这么任性,不服你来打我呀。” 事实证明,逼不能随便装。 本仙君此言既出,帝君,哦不,今朝身形一掠,已闪身至我面前。我还不及反应,背心已被人往前一摁。整个人往前倒入他怀的刹那,嘴唇忽地覆上一层温软湿润。 我狠狠打了个激灵,想开口说“不要”,奈何嘴被他堵了个严实;而双手却不知为何,全然没有半点推开他的力气。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口嫌体正直? 今朝果真是初尝此道,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随心舐弄,可如此反倒是愈来愈诱人。我几乎全然溺入他如此一发强吻,喉中也越发燥热,伸手搂住他后颈,如一片枯叶飘摇着挂在他身上,连自个身子也蠢蠢欲动起来。 昏天黑地一番缠绵了不知多久,他抬脸离开时,面色润红,双眼亦含着些许迷离。他嘴边化出一丝笑来,到我耳边轻轻道:“这次用嘴打你只是小作惩戒,至于下次么” 我吓得赶紧退步捂住胸口:“死相,走开啦!” 今朝回九黎境,原本是为找他二哥好好“叙旧”。现下虽说他二哥不能完全算他二哥,可从之前发生的种种来看,我俩一致同意,这个旧还是要叙的,账还是要算的。 正巧这几日九黎境属国来朝,我与帝君便各自以秘法隐匿了身形,再以借灵之术将属国使们的灵力引些微到自己身上,最后翻墙进宫,欧克,大功告成。 奈何魔宫道阻且绕,加之今朝对紫微帝君的记忆不全,一路七拐八弯,我与他最后双双迷路,只得打胡乱走。这走着走着,竟逛到了某处不太起眼却十分扎眼的小东厨。 不太起眼,是这厨房的确长得很不起眼;十分扎眼,是往这厨房走的人很扎眼。 还没有蒜苗高的小男孩,一身墨蓝华服,头束玉冠,蹑手蹑脚左顾右看,才从雪地里挖出一本旧书来,掸掸灰尘,宝贝似的抱在手心。 “太好了,终于可以给哥哥做桂花饼啦!”华服男孩兴奋得跳起来,又很快缩成一团,左右乱看一番,才踮着脚尖悄悄走进东厨。 今朝摸着下颚笑道:“这孩子真乖,一看长相就知道是个机灵孩子。” 我也不晓得为何,下意识就比了根中指。 啪叽几声,那小男孩却忽然从东厨门里跌跑了出来,回头尽是一脸错愕:“哥哥?” 东厨内,回答的是年轻男子带笑的声音:“找到小卿了。” 我揉揉耳朵,这声音咋听着莫名耳熟。 刚想问问今朝,他却双臂僵硬,一脸比我还难以置信。 那头小男孩连连后退,举起手中的书死死捂住眼睛:“不在,我不在!” 东厨之中,步出一个笑盈盈的男子。 看清他的刹那,我心口如受重击,脚底狠力一个踉跄。 金边墨袍,繁复龙冠,这一切的华贵都不足以令我惊愕;真正令我险些没能站稳的,是他那比女子还要美上几分的、清雅如柳的、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容颜。 即便天坼地裂、桑田沧海,即便六界倾覆、万灵涂炭,我也不会忘记这张脸,忘记这个此生伴了我半生的人。 ——扶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