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李君独的挑战状
氤氲的元气仿佛薄雾,在苏渐的身周渐渐聚集。 这是普通修行者一生都难以见到的场景。 这种情况,在云央世界里的千万年历史以来,也没有发生过一次。 元气无法用rou眼看见,和空气无异;但是此时此刻,在苏渐周围的元气竟然达到了rou眼可见的浓度。这种浓度下的元气数量,已经达到了一种对初辨境甚至坐忘境来说,都很可怕的程度。 苏渐是在进行初辨。他的真实境界,的确是物化中境;而且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后,还从来没有进行过冥想和培元,所以这是他的初辨。 虽说是第一次,但是因为这副身体已经有过这样的经验,他只需要顺着感觉走,就进入了初辨境界。 这是很宝贵的财富。 就算再天才的老师,也无法将自己的所知所想完完全全地教给学生,是可谓“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然而,因为这副身体的关系,苏渐很自然就明白,什么是冥想,什么是物化,因为这个身体有这样的经验。 他知道,自己已经避免了很多弯路,所以没什么不满足的。 就算以后真的念力全失,他也丝毫不惧。因为他很明白,只要自己知道如何冥想,就能怎么把念力找回来。 终于,他停止了冥想。那些被他的神识束缚了的天地元气倏然而散,震得房间里的宣纸哗啦作响。 他睁开眼睛,觉得身体充满了力量,而他的神志也是一片清明。那种耳听八方的感觉再次回到他的身体里,甚至比起昨夜更加明显和强烈。 此时此刻,他已经回到了物化上境。 …… 苏渐走出房间,看着院落中的树木,突然发现有一些不对劲。 于是他闭上眼睛,进入冥想。 站着冥想,对修行者来说是很困难的,能做到站着冥想的修行者,往往已经脱离了人境。 但是对苏渐来说,站着冥想和站着呼吸没有什么区别。 因为只要他想要冥想,就可以冥想。只要他愿意,他随时可以吸收天地元气,吸收的速度,很快。 但是,他发现,这并不是因为自己天赋异禀。 在冥想状态下,同时可以内视;他能把自己全身的经脉看的清清楚楚,却没有看到什么星脉。 然而令他吃惊的是,他能感受到天地元气在自己体内的流动,血液因为元气的渗透,而变的清澈而几乎透明;然而,这种状态并不稳定,因为血液里的元气根本无处可去,只要他不刻意维持转化,元气根本来不及转化成念力,便消散而去。 苏渐心中一凛,观察自己的气海和念宫。 他只看见一片废墟。 如果要用宫殿来形容气海和念宫,那么这两处此时此刻显然是一片废墟,支离破碎。无数的元气进入念宫,却根本留存不住;就好像一个竹篮永远无法打水,终究是一场空。 而更加奇怪的是,他的星脉更是连一个都没有! 他仿佛一个透明人,那些元气可以毫无阻碍地从他的胸前进入,从他的背后出来,从他的脚底进入,从他的耳朵出来。 所以他的念力在慢慢枯竭,他的境界在不断崩溃。 刚刚的惊喜荡然无存。 苏渐不再冥想,他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和尔岚说的一样,气海和念宫都因为那隐春散而支离破碎,根本无法积存念力和元气。 苏渐却没有失望或者气馁,因为他知道一定有别的方法,来正确使用自己的身体。于是他走回屋子里,拿起那本《培元固念经》坐回床上。 这本《培元固念经》只需要十两银子就能买到,所以算不上是什么绝世秘籍。从内容来看无非是讲述一些前辈高人的修行经历和修炼经验,还有一些平日里稳固境界,培养念力的窍门。 是一些很简单的东西,对苏渐来说却很有用。 他看完一遍,便开始冥想。 这次的结果一样,只要他不保持转化的状态,元气便会流失;即使已经被转换成的念力,也因为无处可居,渐渐的消散。而冥想之中将元气转化念力,人也会累。这种精神上的疲累很快就让他脸色苍白。 冥想了数十次之后,他有些想吐。知道自己已经到了极限,于是他睁开眼睛,在屋子里来回踱着,稍作休息。 越是遇到难题,就越是去尝试。这是他的风格,也是他十八岁就成为一个七段的秘诀。 成功的秘诀,永远在于尝试和坚持尝试。一开始尝试修行,是为了自己不被人一脚踹死,因为那个青石板上的脚印,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遇到了困难之后,苏渐对修行产生了极浓厚的兴趣。 攻破难题,是他的兴趣。这样做,也真的很有意思,很有成就感。 …… 月明星稀。 苏渐浑然忘却了饥饿和干渴,脑子里只有修炼的事情,颇有一股子痴意。 因为太过投入,他还忽略了一件事情。 门前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一个人,那个人在门前站了很久,直到苏渐结束了冥想,躺在床上休息。 从黄昏,到此刻,她已经站了好几个时辰。 其间有几次仆人前来请她和苏渐用晚膳,都被她无声地遣开。 当屋子里的元气浓度再次恢复常态的时候,她的眉尖微挑。 尔岚很是吃惊。 脑中有念宫,可蓄念力;心腑有气海,可藏元气;而进行着修炼的,终究是人本身。冥想的确可以清心宁神,但是终究是要消耗神识的。 诸如沈雪朔、李君独等人,他们的神识很强,所以可以在十几岁时,就修炼到一般人无法企及的高度;而大部分人,他们终其一生,日夜苦修,也最多不过是物化初境。除开星脉点的数量问题,其中关键便是神识的强度。普通人一天进行三次冥想,便已然很了不起;而沈雪朔李君独等人,完全可以进行十几次的冥想。所以他们进步的速度,便也是普通人的十几倍。 但他们也有其极限所在。 因为那隐春散,苏渐的星脉已然尽毁,念宫和气海也在崩溃的边缘;他的境界在不断地崩塌,念力的强度一天不如一天。虽然神秘地死而复活,但是只是短短十几天,苏渐就从坐忘中境滑落到物化中境,甚至初境!尔岚本以为他将慢慢地变成一个普通人。然而,就在方才的几个时辰里,他竟然一连进行了数十次冥想,而每一次的冥想都能够束缚数量难以想象的元气! 即使站在屋外,她也如同置身于漩涡之中,被那天地元气的漩涡吸引。她甚至竟觉得自己如同风雨中的飞虫,一个不小心就会被那些元气所伤,心底里,有些恐怖。 她从来没想过一个人的神识,居然可以强大到这个地步! 隐春散的主要成分,是超浓缩的元气“星玉”,在体内扩散,无异于元气的爆炸。 然而,苏渐没有死。 难道这就是他没被隐春散杀死的原因? ………… 白鹿书院的课程有很多,除了术科的学习之外,学生们还要学习六艺,学习周礼和很多东西。 可是,苏渐对这些完全没有兴趣。 每次听着教习在桌案后诵读诗书,他都有着强烈的瞌睡的欲望。尤其是数科课程,他更是曾经在桌面上做过梦,流过口水,鼾声如雷。他知道这样很不好,至少是很不尊重人,不过没兴趣终究是没兴趣。 虽说很无聊,但是其实书院有趣之处还是很多。比如性格各异的教习教授们,便是一大看点。乐科的教授是一个年轻女子,在拨弄琴弦之余,她也会和诸生谈论很多修行和音乐之间的关系,很有一番以琴瑟入道的感觉。礼科教授宋九龄则是一个严肃无比的老先生,他的手上总是执一柄铁尺。除了沈雪朔和李君独,几乎所有学生都挨过他的戒尺责罚。就连苏渐和尔岚也没有例外。 至于苏渐和尔岚被责罚的原因,也很单纯——在教授传道期间私语,是为对圣贤经典的大不敬。 实际上,当时苏渐只是低声问尔岚今晚的菜谱。 尔岚很平静地接受了责罚;苏渐则是在尔岚充满怨念的目光里,挨了足足二十戒尺。他不知道这个老先生是不是也是一个修行者,只是如果每天都被打的话,他的双手很快就会被报废掉。然而事后的尔岚比起以往更是冰冷,让他无可奈何。 除此之外的时间里,便是楚阔经常会来这里找他。一旦散学,这个少年必然会跑过来找苏渐聊天,仿佛还是孩子心境。这样一来,苏渐就不知道自己是该和他继续聊下去,还是和尔岚一起走。 所以,尔岚在马车里等,苏渐一边慢慢走,一边和楚阔谈天说地的场景,便很常见。 相比之下,倒是每天沉默着来,沉默着走的李君独,反而被某人遗忘了。 可是对苏渐来说,整个书院里,最有趣的事情,其实莫过于术科教授公孙清扬的课。 公孙清扬这个人很有意思。他的名为留侯,字清扬,很在意别人叫他的名而不是叫他的字。从这一点来看,他倒很像礼科教授。但是这个人做事却毫不讲“礼”。每次他都会在自己的课上迟到不说,一散学他就会以来时数百倍的速度飞奔而去,渐渐的在学生之间激起了公愤。 这一天公孙清扬重施故技,散学钟声一响,他便宣布散学,紧接着飞奔离开了教舍,留下一干习以为常的学生。 苏渐在苏家,在尔岚面前,都没有诉苦的机会。所以当他和楚阔在一起的时候,后者自然而然就成了他倾诉的对象。 听了苏渐的一番感慨,楚阔忍不住扑哧一乐,说:“我还以为苏家三公子真的天不怕地不怕,原来你也怕老夫子和小先生。” “什么是老夫子小先生?” 楚阔笑道:“就教授之职而言,公孙清扬是整个大周最年轻的一个教授;而那个礼科教授宋九龄则是最年长的一人,这两人被往届的师兄师姐们称为老夫子和小先生。因为他们是最令人害怕的两人。” 苏渐深有同感,说:“是啊,宋夫子的确很可怕。”
“我很庆幸,我们的教授不是这两人。”楚阔幸灾乐祸地说,继而,他想起了什么事,随即正色道:“对了,你和李君独的决斗已经迫在眉睫,以你现在的境界,或许不是他的对手吧?” 或许这两个字用得好,给足了苏渐面子。事实上,苏渐连一成的希望都不抱。 苏渐突然想到,楚阔和自己是朋友,双方却互不了解,这种情况还真是奇怪。同时他也很好奇,这个比自己还小几岁的少年到底是什么人。 面对苏渐的疑问,楚阔用与他年龄不符的爽快回答道:“我来自南陵郡的老泉镇,我们那里的螃蟹很有名。” 苏渐想到他第一次和一个学生自我介绍的时候,就提到了那里的螃蟹很好吃,看起来那里的螃蟹还真是他的骄傲。 “至于你,就不用自我介绍了。苏家三少爷的大名我还是略有耳闻的。” 苏渐奇道:“你刚来京城十几天吧?怎么这么快就把别人的事情弄得那么清楚了?” 对方明明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说他是小孩子也不为过;这正是一个在大街上问路都难以启齿的年纪,而对方透出的老练成熟却让苏渐活了两辈子的人都自愧不如。 楚阔哈哈笑道:“这不算什么,这不算什么……哈哈哈……” 苏渐想了想,说:“那你知道我和他约战的事情吗?” 苏渐口中的那个他自然是李君独。楚阔自然而然地点了点头,说:“我听说过。怎么,你还是有压力?你放心,就算他是疯子,也不会随便发疯。如果只要比他强的人他都要挑战,那他早就去挑战院长大人了。” “关键是,我现在……没有他强。” 苏渐的声音很小,生怕别人知道这件事情。 然而,他的顾虑是多余的。 “你说话的声音可以再大一点,没关系,”楚阔满是鄙视地看了看小心翼翼的苏渐,抱着肩膀,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反正你现在堕境的事情,人人都知道了。” 苏渐不以为然,撇嘴道:“怎么可能?” 楚阔摇了摇头,痛心疾首般道:“枉你还曾经是一个坐忘境高手,怎么都忘记了吗?坐忘境的修行者,可以感知到人境三层修行者的境界。如今的书院虽然远不及数十年前那般昌盛,但是坐忘境的高手,还是有那么二三十个的。要不然,你以为为什么你可以免去流云台的星脉测试?武试你也一概没考,还能在榜上占一席之地?你以为那个榜单为什么没有宣布成绩,只写了录取者的姓名?你以为为什么你自己的成绩只能排在中后列?” 苏渐一直以为这个秘密只有自己知道,而且他一直以为坐忘境已经是相当强大的境界;然而在楚阔的口中,坐忘境和大白菜又有什么区别? 苏渐不由好奇问道:“你是什么境界的?” 楚阔笑道:“物化上境。” 苏渐咦了一声,心想,就连这个小孩子都能修炼到物化上境,难怪家里的二哥苏辰一直对自己的修行天赋嗤之以鼻。做将军的父亲苏焕曾经说过,虽然自己的天赋很糟糕,但是勤勉些,也能达到二哥的水准。那么说来,苏辰的境界起码是坐忘上境? 楚阔并不知道苏渐在想什么,只觉得对方若无其事的样子,对自己一直以来都很骄傲的修行境界是一种蔑视和挑衅。他的额上青筋微跳,忍着痛揍对方的冲动,说:“不过就算你现在修为境界比我还低,也没什么关系。起码现在,你还有三个月时间,好好努力,到时候不至于被揍得太惨。” 苏渐诧异道:“三个月?什么意思?” 楚阔也很诧异,瞪大了眼睛问道:“你不会把决斗的事情忘了吧?” 苏渐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既不摇头,也不点头。楚阔叹了口气说:“京城里早就流言四起了,说苏家三少爷醒来之后,脑子有点问题,什么都不记得了。我观察了你很多天,还以为流言终究是流言。不过现在看来,果然是真的。这么重要的事情,你要是真的不记得了,就该大大方方问出来。你这样可是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啊。” 苏渐从来没见过哪家小孩用这种口气说话的,在他看来,这个楚阔的心理年龄起码已经三十岁了。他急不可耐地催促道:“你倒是快说!” 楚阔难得地摆出一副认真的表情,说:“大约一年前,京城来了一个少年。那个少年来自西边的一个小国,生就一双蓝色的眸子。他来到京城,对京城里十几个修行者下了挑战书;他刚来的时候,还是物化下境;等他打败第十个物化上境的对手的时候,他的境界已经提升至物化上境。他最后一个对手是一个坐忘初境的剑师。那个剑师刚刚升入坐忘境没两个月,却已经是相当厉害,可以说,是他所属门派里的佼佼者。但是,那个少年只用了七脚,就把那个剑师踢成了废人。” 苏渐想起了青石板上的脚印,背后不由森寒。 楚阔望着苏渐,嘴角掠起一丝笑意,说:“然后,他的挑战书,递到了你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