枠九章 青山不改
从刚刚的祝祷到其间夹杂的争吵，在苦儿耳中统统不明所以。她盯着虹夫人裙摆上的穗子想着自己的心事，默默地出了神。 事情走到这一步实在是意料之外，她一直没机会也碍于私心没跟上线汇报，就算及时上报了也不会有人征求她的意见，结果不外乎“继续潜伏在程魁玉身边”，“她选哪里你就选哪里”。那么魁玉到底想选哪里呢？她悄悄转头望去，一张清丽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端倪。 凭苦儿自己猜测，不外乎星魁阁与大渊献。大概还是星魁阁的可能性更高些吧，想到这里她稍微放心，那样的话她便可以名正言顺地跟了去，再在适当的时机另做打算。 虹夫人转身取出一面碎樱银镜和一柄玄铁靴扇，清了清嗓子待众人安静下来，扬声说道：“六部虽各有特长，实乃松散分支，滟波楼的核心机要只在星魁阁。想要进星魁阁说难也不难，需要的只是一点额外的缘分。身在滟波楼内的人，都会得到此鸾镜或花枝。 江湖人大多只晓得这银镜背后乃琉球樱花虾壳所饰，却不知它的出处原来自柳敬书《异苑》：＇罹王有鸾，三年不鸣。人曰：闻鸾见影则鸣。乃悬镜照之，终宵一奋而绝。＇此镜实为情思离恨，裂心之物。” 玉楼音讯断， 凄草江南岸。 鸾镜与花枝， 此情谁得知？ 此扇有骨无面，雕镂空枝无数。风声停留之处，叹息无花填补… 这两样东西在江湖上多少还有点分量。但这东西一人一生一次，遗失不补。想要进星魁阁，就得有另一个人借给你他的信物作为推荐——这也算是个公开的秘密。” 五人面面相觑，竟没有一人知道。 苦儿心中激荡，这下恐怕只有她没办法进星魁阁了。 只听乐声骤然停止，现场一片寂寂。虹夫人说道：“你们可以站到自己选择的那一部去了。” 贡帕香第一个毫不犹豫地走向尉迟迟。虽然不是他想招的那几个人，尉迟园主还是觉得十分有面子，手里的茶杯也端得更稳了。 原小路刚向着宫人草的座位走了两步才发现魁玉在原地一步没动：“魁玉你不过来吗？”脱口而出，问得理直气壮。 “我没说过我想进大渊献…”此前魁玉并没跟他许下过任何承诺，现在却莫名有些底气不足，毕竟她的选择很难向原小路说的清楚。 “你是想进星魁阁查你娘亲的事吧？可是，如果她们以后要你做……那种你不情愿的事情怎么办？”原小路深知其中原委，所以更加不能放手。 “不，不是的。我还没想好，只是我不会去大渊献。”魁玉有些慌乱，这种时候她无法开口求助于左隐。但左隐却并没有袖手旁观：“你不觉得她应该去甄选成绩最好的地方吗？” 这个理由想得够绝，这么一来，魁玉的选择就扩大到公输亭、异人园和大荒落三个。她已经算得罪了尉迟迟，所以确切地说是要在公输亭和大荒落之中二选一。而就难度来讲，还是大荒落最后胜出得实至名归。 苦儿心中如疾鼓一般七上八下，她想劝几句，但不知道自己出口的话会对整个局面起到怎样的作用，纠结万分之后还是决定保持沉默。 事已至此，原小路上前一步捉住她的手腕用力握紧：“如果在这里就要跟你分开，那我也许要重新考虑我的选择。”深碧色的眼睛里是她不曾见过的洪水滔天，让她无力招架。 左隐面露不快，起身走到大荒落空着的椅子后面等她最后的抉择。昱音跟他打招呼他也充耳不闻，让悬在空中的两只手莫名尴尬。 魁玉无视着原小路的目光，挣脱了他的手，口中细若无声地说道：“我还是选这里吧。”走到了左隐身旁，垂着头再不敢看原小路一眼。 “你想好了？如果你…” 魁玉抢着回答：“你不必为我改变你的选择。” 原小路怔在当场，随即大笑三声，阔步走到宫人草身后站定。面上毫无表情，任凭眼泪在眼眶中来回打转。 “苦儿，你来罢。”魁玉好不容易才稳下神来，向着苦儿伸手道。 苦儿一步步走过去，腿脚似有千斤重。走到空椅子面前，她直挺挺地跪下，哭着拜倒：“求小姐成全，借我鸾镜一用。” 所有人听到这句不由得都震动了一下，左隐尤甚。魁玉呆了一呆，回过神来连忙把她扶起，“苦儿，你先起来，跟我好好说，你是临时起意还是早存下了这个心？” 苦儿执意不肯起：“小姐，我本就是贱婢一名。蒙老爷小姐不弃，这一路见了许多世面。我性子倔，脑子笨，只求找个千秋万代铁打不变的靠山。现在我找到了，求小姐成全。” “你不明白的，这不是你想的那样。其他六部尤可转圜，进了星魁阁，你是真的把自己全付交出去再没得后悔了。” “小姐，你的娘亲不也是这样吗。”苦儿抬起天真的眼睛，直戳进魁玉的心里。 “我的借给你用。”原小路听不下去了，掏出怀中的银镜，“这是鸢尾仙前辈给我的，可以作数吧？”他回头问虹夫人。 虹夫人没敢回答，宫人草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这是谁的？”他身后的门人都暗暗捏了把汗。 原小路递给他，“伶仙楼的鸢尾仙前辈。”宫人草接过来，刻着鸢尾二字有些旧了的银镜，心中千头万绪：“小子，你若想入我门下，这鸾镜就不许你借出。”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你收好。”宫人草拿在手里摩挲了一番，又还给了他：“你这样随便给出去，可曾想过鸢尾的意思。” “鸢尾前辈还曾救过苦儿一命，我想她是愿意的。”原小路还是不服气。 “那她为什么没有给她而是给了你？”宫人草久违地较真起来。 “原小路算了！”魁玉已经把自己的那枚镜子塞在了苦儿的手里，“这条路怎么样，还要你自己走过了才知道。” “谢谢小姐的大恩大德！小姐和老爷等于我的再生父母，苦儿永生永世不会忘记！”苦儿狠狠地磕头下去，此刻她心里想的是：“程魁玉，谢谢你的成全，我若能脱离掌控。愿你我永生永世，不复相见。”此刻有多卑微多不堪都没关系，今夜之后不会再有人提起这一幕，再提起她的过去，再追究她的出身。 受伤的狐狸只要渡过湍急的水流，就能把追踪的猎狗甩在对岸，藏起气味隐匿山林。 魁玉就是那条水流湍急的河，苦儿下水让她感到一阵眩晕，她想起左隐曾跟她说过：苦儿一直在利用她——如果只是为了这个的话，大概无论多少次都还是会成全她的心愿吧… 虹夫人收走了有鹿的鸾镜，给每个人奉上了属于他们自己的镜子和靴扇，一切皆已落定。魁玉和左隐终于顾得上跟昱音打了个招呼。原小路也向宫人草提出先回家一趟的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