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
“玛~丽~玛~丽~安~~~~” 女人欢快的声音夹杂着空气爆震的闷响,传入场边唯一观众的耳中。伊兰不得不捂住耳朵,那是平日跟自己家暴时绝对弄不出的响动。 同样高挑的身材,同样盘在脑后的长发,就像对方的倒影一般。 伊兰的眼睛已经跟不上那一白一黑两道人影的速度了。 “快”根本不足以形容场内两人的行为,在他眼中,那几乎就是凭空消失再突然出现在下一个地点一般。若是伊兰在不知情的状况下看到这一幕,说不定会认为这是两个绝世高手,战至酣处不分上下。 可惜的是,他即便把全世界人都忘记,也不可能不认识那个白色的家伙。因此对他而言,这就像是看一场已经知道结果的球赛一样,趣味全无。 老娘在放水,这是毫无疑问的。 与其说是时间问题,倒不如说是看黑色一方那口气能憋到设么时候。 在这个世界上绝对没有人,不,没有任何生物,能在那个妖怪手下走过一招。这不是夸张,不是形容,只是最基本的事实。 对她而言,招式,蓄力,运气,吐纳,一切武学的基本要素都毫无意义。她根本不需要这些————蚂蚁即便强大一百倍,也只不过是蚂蚁罢了。 黑色的人影已经被逼至极限,在这种极限超频状态下,每一秒的体能消耗都是惊人的。自从交手开始连呼吸的机会都没有,全靠最初的一口气顶着。而她的对手,那只妖怪,仿佛在羞辱自己一般,居然将自己的名字用儿歌的语调哼唱出来! “投降!” 话一出口,玛丽安娜瞬间脱力,身子软软的向下倒去。 妖怪可听不懂英文,但也也发现了对方力竭的架势,最后一拳硬生生定在对方鼻尖前半厘米处。 拳头收住了不假,拳“势”可收不回。劲风拍在了玛丽安娜脸上。额前刘海被掀起,玛丽安娜只觉得面门被以只包着棉花的榔头砸中了,头晕目眩,鼻血止不住的涌了出来。 世界上并没有“内功”这种东西,一切都是物理。将她震出鼻血的,只不过拳风携带的,那千分之一的残余动能而已! 玛丽安娜软软的坐在草坪上,胸膛不住起伏着,好不容易把气息调整过来。不想又被那个笑得无比灿烂的妖怪拉着手从地上拽了起来,接着,再次摆出了令她汗毛倒竖的起手式。 别开玩笑了! 会被打死的! 真的会被打死的!!! 玛丽安娜急忙看向场边求援。 “好的到此为止笨蛋胜。”伊兰举手示意胜利者为白方,并表示加时赛取消。 妖怪难以置信的看着伊兰,眼眶中瞬间充满泪水。要形容的话,那分明是在暴雨中蜷缩在纸盒子里,看着冷漠的行人匆匆走过,期盼着好心人领取的小狗的眼神。 明明是妖怪······ 可怜巴巴的目光转向玛丽安娜,同时做了一个全宇宙人都懂的动作————把右手背在背后。 玛丽安娜头摇的跟拨浪鼓似得。 妖怪没有放弃,两只手都背了过去,眼神带着七分祈求三分巴结。 没有这么欺负人的! 涵养如玛丽安娜也被气到吐血。 气愤,无奈,绝望······ 最多的,还是震惊。 这已经不是两人的第一次交手了。 自从蒋丽夏十七岁被送进皇宫以来,几乎在第一时间,玛丽安娜便得知了这么一个与自己同龄,同样身为武人的女性皇妃。还没有被残酷的现实教育过的玛丽安娜,以她“闪光”之名的骄傲,怎有不找对方切磋一番的道理。 当时的她,曾坚信自己已走到了武道的尽头。 千年一遇的天才,远远凌驾于所有圆桌之上,自她以后世界再无强者。不仅是她自己,大部分人都是这么认为的————比“闪光”还强?那还是人吗? 直到她真的,在那天遇见了一只妖怪。 就那么毫无防备的站在原地,带着一脸傻瓜似得笑容,不躲也不逃。 用她的脖子,人体最脆弱的部分,硬接了自己一记手刀! 那个白色的女人···连晃都没晃一下······ 意识到自己的无知与弱小,拼死练习,与那个女人约定了每年一次的切磋。即便如此,即便自己确确实实在进步着······ 自己已经将潜力挖掘至极限了,虽然不想承认,但能走到这一步的人哪会不知道自己的极限在哪儿?可那个女人···在她的前方似乎根本没有尽头。 两人之间的差距依旧在以光速扩大着。 八年后的今天,照理来说都已经达到巅峰期的两人,身体应该都已经逐渐开始下滑了。可事实确是,这个家伙仿佛依旧是十二岁的少女一般,根本不存在成长曲线,高歌猛进,嘲笑着物理法则,每一年都坚定比去年强上不少,丝毫不带打折! 时至今日,两人之间战斗力的差距,比之两者儿子之间的差距,恐怕只大不小。 那···真的是容许被存在于世上的力量吗? 真是,自己到底是来做什么呢?明知道绝对不可能赢,明知道这种一年一战的约定早就失去了意义,甚至连将对方设为参照系也不可能。除了自取其辱以外······ 也许···只是想看看她能走到哪里吧? 不,不止如此。 嫉妒是肯定的,怨气当然也不少,毕竟上天对她是如此偏爱。但奇怪的是,无论如何,自己也无法“讨厌”这个女人。 她的身上仿佛有光芒。 那个傻傻的笑颜,那种光彩···每次看到,都会有种莫名···憧憬? 不同于自己在战场上的“闪光”,那并非强者的气场,而是最为本源的“纯净”感。 那个女人只会看着自己眼前的东西,也只能看见自己眼前的东西。用尽全力去喜爱,去讨厌,去呼吸,去拥抱。 既非过去,亦非未来。那只妖怪,只活在现在。 只活在这一秒。 “拜托。”迷你白毛走到大号的身前蹲下,阻止妖怪把自己的腿再捆起来。“玛丽安娜死了,我就真的跟皇兄没法玩了。” “···至少你还有人玩······”笨蛋抱住自己的膝盖,委屈的小声嘟囔道。 “除了打架,‘玩’还有很多其他的方式。” “呐,依然依然,拜托她再···” “不行。” “小气。” “跟小气没关系。” “偏心。” “没有道理让你把人打死吧?!” “我讨厌你。” “这种主观性单方面发泄感情的词汇我从四岁就没用过了。”白毛一脸淡定,驾轻就熟的回应道。 “讨厌鬼。”妖怪把头埋得更深了。 “微妙的感觉比刚才更幼稚了一点。” “今天不做饭了。” “你从来就没做过吧!” “······” “我们去种土豆吧?” “······”依旧不吱声。 “土豆?” “···你又把我当笨蛋了对吧······除了打架什么都不会对吧······”
“没有。”心里的说法却是:没错。 “······嗯···”妖怪终于小声答应了。 明明不需要,却依旧握住伊兰的手站起身,恋恋不舍的看着被晾在一边的玛丽安娜。 “啊,没你什么事儿了,回去吧。”伊兰扫了玛丽安娜一眼,淡淡道。根本不在乎两人备份地位的差距。 他从来没喜欢过那个女人。 不,因该说是“厌恶”。 他不想让那个女人接近自己的母亲。 他说不清楚,只是能感觉到。玛丽安娜,她和自己的母亲不同,或者是镜子的另一面。 笨蛋会一边说着“我讨厌你”这种话,一边紧紧握住自己的手。而玛丽安娜,无论在人前表现的如何端庄,如何疼爱自己的一对儿女······她从来没有把自己的心交给他们。 皇兄和娜娜莉根本不是这个女人的首要考虑。 旁观者清的伊兰能感觉到这一点。他不理解,他觉得这简直不可思议。 那是她的孩子呀!没有道理会不喜欢的不是吗?身体的一部分,生命的延续。那种···礼貌的欣赏是怎么回事?那种怪异的距离感。笨蛋也好妖怪也罢,唯独“母后”这种冷冰冰的称呼···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 他为自己的好朋友鸣不平,因此他把毫不掩饰的厌恶就这么写在脸上给玛丽安娜看。 像是生怕老娘沾染上病菌一般,拉着她的手快步离开。 “依然依然。” “是依然,不是依然依然,不要总是叫两遍。” “呐,除了种土豆,我们还能干什么呢?”妖怪跟在身后小声问道。 令人措手不及的提问,伊兰愣在原地。 每当类似的话题出现时,伊兰都会变得讨厌自己。 什么也做不到的,弱小的自己。 现在的自己已经有了小小的交际圈子,鲁鲁修,娜娜莉,由菲米亚,柯内莉亚,有的时候甚至还有修奈泽尔。 只要他想,其实每一天都可以过得很充实。 母亲有的···只有我。 只为我一个人活着······ 想到这一点,自己在别处得到的幸福仿佛都带着罪恶。 “那个···土豆电池,想知道怎么做吗?” “土豆···电池?”妖怪歪过脑袋,完全不明白这两种东西怎么会联系在一起。 “嗯,一个的话电压很低,不过一百个左右串连在一起应该就能点亮灯泡了,要做做看吗?” “嗯!”妖怪连忙答应到。 “现在的就算全挖出来也不够,所以要切成小块然后再种下去,可能还要再等一两个月。嗯···还要留下一定量做种子。也许要等两个周期吧?” “四个月?” “冬天就快到了···要再久一点。”小小的拳头不由自主的攥紧了。“抱歉···暂时先用这个忍耐一下···土豆电池···很快···” “嗯?依然依然?” 听出伊兰仿佛强忍着什么似得语气,妖怪不安的握紧了他的手。 “很快,再给我一点时间···再给我···一点点时间就好,你想要的一切···这个世界上任何东西,只要是你想要的···拜托了,再忍耐一下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