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阵前部曲终日死

    眨眼间云收雾散，又是一片碧海晴空。只是托塔神君早不复之前雍容模样，他面有血污，梳理得极其整齐的五绺长髯也乱糟糟地缠作一团，最狼狈的是他的衣着凌乱，左脚的鞋也不知去了哪里，正在那边气急败坏地叫骂：“你这恶毒小人，竟敢对本神君无礼，我定要报请天帝，让天帝对你这乱臣贼子好好处罚。你这大逆不道的东西！”他骂人的词汇也很是有限，骂了几句便接不下來，最后嘴里只是翻來覆去地不住骂着“大逆不道、乱臣贼子……”

    这时水云真君已变回人形，依然是一副衣履精洁、言笑晏晏的模样，他面色如常地走回幽明身旁，幽明却微微皱了皱眉：“你怎么出手这样重？”水云眨了眨眼睛：“我不过是略施薄惩，谁让他们刚才敢出言讥嘲？”幽明蹙着眉轻叹了一声：“须知上天有好生之德……”水云却截断了她的话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我不过是上体天心，送他们早日轮回罢了。”幽明眉头皱得愈深：“你难道沒有想过，一饮一啄，莫非前定，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你今日造下如此杀孽，岂不知日后……”水云抢着截断了她，扬起一边眉毛，轻撇着嘴角说道：“jiejie放心，日后有什么就冲着我來好了，绝不会沾染到jiejie一分一毫。”幽明被他这样一说，气得俏脸雪白，只说出一句：“你……”便再也说不出话來，扭过头再不看他。

    托塔神君闻了前几句话就觉着不好，回过头再去查点身后的天兵天将，更是气得浑身颤抖。他回过头來，众仙见他脸色大变，指着水云喝道：“你将我的部下弄去了哪里，快快将他们放出來。”水云与幽明争吵了几句，本就心情不好，这时扯起一边嘴角竟然笑了：“看來你是忘了我的手段了，你的部下都往生去了，我又去哪里放了他们。你若是真的念着旧情，便不妨给他们多念几段往生咒吧。”托塔神君猛地想起什么，惊怒交集：“你、你竟然吃了他们？你、你畜生不如，竟敢敢伤我部下，我与你誓不两立。”

    听了他的话，小青等众仙心中异样，看着水云的眼神也比先前不同，水云何其敏锐，立时感觉到了，一时眼睛变得更黑，笑容加深，他走上几步对着：“誓不两立又怎样，若不是看在令郎的面上，就凭着神君，你以为你还能站在这里对我指手划脚？”托塔神君被他说得面色通红，怒道：“我是因为讨伐魔界有功，天帝亲封的神君，你怎么敢这么说我。”

    这会子既然已经撕破了脸，水云也不客气，反唇相讥道：“你道那都是你的功劳吗，那分明都是你儿子尸山血海打拚而來，你不过是站在后方托着宝塔观看而已。不过是天帝不愿让你太难看，将大部功劳都给了你，你能得封神君。何况你要真撇得那么清，三坛海会神君都割rou剔骨还你了，你为什么又在那里死缠住他不放，非要拿着宝塔威胁着他，揪着他在你身边。你平日里满口仁义道德，偏偏对自己儿子那般残忍，对自己可是宽容得紧，不是说律己宜严，待人宜宽，怎么到了神君这里什么都反了过來，神君果然是学得好道理啊！”这番话夹讥带讽酣畅淋漓，被水云阴阳怪气地说了出來，许多仙人都知道这父子间的一段公案，不由得悄悄地掩口偷笑。

    听到四处发出的窃笑声，托塔神君面皮紫涨，可是之前已经吃过水云真君的苦头，一时心中忌惮。再想起之前天庭众仙关于水云真君的传说，这才确信原來世间竟然真有这样邪僻恶毒的仙人。他待再上前理论，却又有些不敢，踌躇之间已经露了形迹，惹得同心界众仙更笑了起來。托塔神君咬着牙给自己找台阶，站得远远地喝道：“我原想着同僚一场，怎么也要劝一下，沒想到你竟然是这样一个邪魔歪道。怪不得天庭中无人敢与你交接，既如此你要自寻死路，我也管不了了。”

    听托塔神君说水云真君是邪魔歪道，同心界众仙想到天兵天将的惨状，也不由得窃窃私语起來，水云真君闻声回头，后边的一些小仙顿时闭口，场面很有些尴尬。幽明见他孤身一个站在天兵与同心界众仙的中间，月白的衣衫飘拂，竟有被风吹去的感觉，可是他的眼睛幽深无底，脸上却挂着一个既嘲讽又孤傲的笑容。心中忽然一怮，想着之前相处的情形，水云的依赖亲呢，都让她仿佛重新回到以往的好时光，那时朋友都在身边，那时他还天真热情，对自己如姐如母，那时她也还相信许多，那时的时光多么的快乐，那时的阳光非常灿烂。

    幽明心中已有了决定：后來我不在你身边，你既然已经这样地长大了，那么纵然天下人都要笑你欺你、辱你谤你、轻你贱你，我也总在你的身后，守你护你，教你引你，听你爱你。于是她走上前一步说道：“水云过來。”水云听到她的话，整张脸都发光了，他几步抢了过來，乖乖地站在她身边，弯腰曲背甚至还抬起头可怜地看着她：“jiejie？”看着水云的黑眼睛吧嗒吧嗒地眨动，幽明笑了，轻轻拍他的头：“以后再不可再滥造杀孽了。”水云乖乖点头：“好的，好的，我都听jiejie的。”

    幽明转头看了小青一眼，见小青面上有感动的柔软笑意，她也一笑，知道小青是明白自己的心情了，便微微点头，上前一步将水云护在身后，扬声说道：“神君这话错了，水云原是由天下最轻的水化成，无论何物只要内中有水，便可化为他的一部分，长存于天地之间。又怎么会像神君所说的，那样恶心。何况神君來者不善，带领着这许多天兵天将到我同心界，所來为何？是來和我们谈天的吗？不过前有那个天将出口伤人，污蔑水云与同心界的仙人，后有神君动手伤人，甚至伤了水云真身。水云这才还手，情急之下，出手难保轻重。难道只许着你们为所欲为，就不许着我们还手了？更不堪的是打不过竟然要污蔑人家，这样的事纵然是我这女子，也是不耻做的。”

    这话说來掷地有声，配着她绝世姿容，如雪披发，幽蓝长衣，一时众仙都不觉目眩神迷，半晌托塔神君才勉强问道：“你是何仙，报上名來。”幽明笑道：“我叫什么无关紧要，只看我说的是不是有道理。”托塔神君见她笑容温柔悲悯，不沾一丝尘世烟火气，竟是大有佛气，他心中觉得有些疑惑，面前女子有些眼熟，却是怎么也想不出在哪里见过。他心中犹疑，生怕又得罪了了不得的仙人，何况水云的名声对他來说完全无关紧要，便草草点点头：“原來如此。”

    托塔神君不欲再多与水云幽明纠缠，便转头对着小青说道：“神君，水云的事我自会上报天帝。可是此番我來这，却是天帝切切嘱咐了，要寻逍遥神君的，他是天帝的外甥，有消息说他來这边闲走，怎么好好的就不见了，请神君帮着询问寻找一下。”见他说话婉转，语意谦恭，众仙都心里暗笑，之前他一副正义凛然的道德君子模样，不想也会如此小意温存，看來在天庭的仙人，都是换脸的高手了，

    小青笑了：“这又是什么小人传的谣言，什么不见了，逍遥神君好好地在我们这里作客。”说着便让小仙去请逍遥神君，托塔神君作出一个疑惑的表情：“什么，怎么可能？他的部下可是死在你们手下的。”话刚出口，他顿时露出一个自悔失言的表情，不肯再说。这时小青就听身后传來一个冷峻的声音：“是啊，我出门游历，他们被天帝调了过去，说是天庭需要人手，谁知竟派在碧海上，假装了流寇去滋扰同心界，之后就被当作流寇杀了。”

    小青这才恍然想起当日收水云之时，他们在碧海是很杀了一些流寇的，原來那些仙人竟是逍遥神君的手下，她有些歉然地望着逍遥神君。逍遥神君几步走了上來，面对着托塔神君冷笑道：“神君如今倒是全副本事了，不仅是能言善辩，还会挑拨离间了。不过不用你说这些，不过我问明了情况，却知道冤有头债有主，是谁想出这个阴损主意，是谁将我的好兄弟派上死路，这些倒是都要好好追究追究的。”

    托塔神君听逍遥说破了这事，一时脸上尴尬，半晌才出声说：“这个我倒是不清楚，只是听说了梅山七友是神君的好朋友好部下，却无辜被杀，很是替神君惋惜遗憾罢了。谁知神君好胸襟，竟然全不挂心，还能够在同心界中好好作客，实在是让我佩服啊。”这话说得太有深意，细品之下却又是满满的恶意与讽刺。